因为公叔瑾看到了,床上的被子和枕头的相交之处,清露那张憔悴不堪双目紧闭的脸,完全失去了他印象中生气勃勃的美貌样子,犹如水中晃动的倒影般虚幻,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随时可能让这个影子消散,也难怪那些女眷们,连声音都不敢出了。
这让公叔瑾的心不争气地停跳了一瞬,他想起了公叔宁死前那张安静的脸,想起母后病亡时,同样是这样整个人都脱了相……
公叔瑾不敢再想下去了,甚至连继续看的勇气都没有,他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屋子。
公叔瑾叫来了御医,这些御医在清露出了产房后,已经有数个去给清露诊过脉了,乐观一点的说清露在“五五之数”,悲观的则认为该放弃诊治。
当对上公叔瑾那张铁青的脸后,已有善于察言观色者说,“启禀皇上,程一针对秦夫人的诊治甚是老道,臣自愧弗如。”这是完全的实话,但其中为了自己开脱的意味也是相当明显的。
有了这样的带头人,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一时间正堂中的御医们全都跪下了,纷纷表示非常赞同方才的话。
说实话,对程一针,公叔瑾是不信任的,就连程济远,自打公叔宁死了之后,他也不那么信任了,尽管,他心里明白,公叔宁的死,其实怪不得任何人,只是这种不信任,却犹如一层看不到的轻纱,在他的心头萦绕不去。
只是,看着这群不想帮忙,只想逃离的御医们,公叔瑾实在是有种无力感,他像驱赶苍蝇似的挥了下手,让这些人下去了,倒是四皇子很是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上前道,“父皇,程一针医术不差,对秦夫人……”想了想后,换了说辞,“对王府的大小主子们,都很尽心。”说了当时程一针不顾一切救助清露的事儿。
其实在四皇子看来,秦小四能活下来,完全是程一针的功劳,而看程一针的样子,若是对救活清露没有把握的话,也不会不顾大人,去救孩子。
公叔瑾点了点头,今天这事儿,四皇子的种种做法和言辞,给了他极大的安慰,“程一针在哪里,找来见朕!”他还是得亲自过问一下,才能放心。
程一针其实就在清露的内室中,他躺在屏风后面的榻上休息,就算睡不着,他也安静地躺在那里闭目养神,他明白,这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役,而到了此时,已没人能帮得上他了,他要保存体力,因为他的倒下,意味着清露的离开,秦怀恩的发狂……
“臣定能救活清露!”程一针的回答中,竟然还带着一种十分奇妙的平静和释然。
这让公叔瑾直接愣在了当场。
听惯了御医各种模棱两可,永远都没有定数的话,面对如此另类的程一针,公叔瑾有一刻的失语,直到离开王府回到宫中,公叔瑾才反应过来程一针的真正意图——假如清露死了,程一针也不想活了。
“呵呵……”公叔瑾站在自己的御书房中,苦笑了一声,想起了公叔宁信中曾说过的一句评价,“清露,极善筹谋”,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公叔瑾重来就不曾小看过御医,想当年,他就是通过程济远的手,救活了公叔宁,也是买通了顺帝的御医,才能将时间掌控得那般精妙,一次次的在最恰当的时候出手,成就了大业。
“好啊,”公叔瑾点头自语,“清露倒真是个好……”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对手”吗?好像不是,“合作者”吗?依旧不确切。
但无论如何,自此时此刻,公叔瑾已将清露抬高到了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地位上,这是公叔瑾以往不敢想像的事儿。
奇迹这种东西,或许是真的存在的,就像清露的穿越,就像秦怀恩莫名其妙的重生,所以在三天之后,清露恢复了自主吞咽时,程一针的心率先安稳了下来。
没人知道,在远隔千里的西北,当清露吞下了第一口药汁的同时,一直站在屋子里的秦怀恩,动了动,然后一步步挪到了床前,轰然倒在了床上,犹如接受了最终审判和刑罚后的废墟。
秦怀恩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但当他走出屋子后,整个露城中都开始飘荡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好像从深渊中挣脱了出来一般。
秦怀恩不知道,也不关心,在这三天中,他的屋子周围曾聚集过多少人,他们犹疑不定地看着这间屋子,仿佛能通过石墙,看到里面的那个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说实话,这种不上不下的滋味儿,着实让人不好受,现在既然一切都已过去了,真是谢天谢地。
在秦怀恩出来后,也有相熟的人问过秦怀恩的,其中包括听到消息赶来的潘凌峰,在秦怀恩面前很擅长撒娇的小幺,以及那些和秦怀恩感情非同一般的东北系的将领们,来自双岭村的乡亲和商人们……
但秦怀恩的回答非常奇怪,“不知道。”
其实,秦怀恩不是不知道,他明白,清露一定是出事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他依旧不想说,他想让那个秘密留在心底:假如清露真的出了事儿,这一世,他是绝对不想再要了的!
不过,这件事,或者说,这种玄之又玄的奇妙感觉,到底还是影响了秦怀恩,使得他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离开清露了,以至于,这次在西北的大战中,秦怀恩固执己见,采取了大楚人闻所未闻的作战方式,并摆出了一副极为强硬的态度,坚决不修改作战方案。
清露这一晕迷,就是半个多月的功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