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转身,却见他毫无征兆出现在门口,身形急促。我将最后一件外裳叠好,示意他坐下,抬手替他倒了杯茶,正打算妥帖递到他手中,忽听他道:“余下那截人偶,在哪里?”
我狠狠一愣。想来他不会自己发现,荼荼也不会说破。想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犹豫许久,我斟酌道:“你想起来了?”
他面上血色尽失,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着两截人偶,指尖却是惨白,“果然。”
我疑惑道:“你没有想起来?那你如何知道……人偶是假的?”
他唇角轻掀,神情没有染上半分回忆的痛苦,“那日凤凰台上我错手杀了她,却没有想象中内疚。起初以为是杀人太多,再没有感觉。有时会觉得,她不是阿楹,脑海中却总有声音告诉我,她就是她。从前我始终觉得她还活着,如今却感受不到她的分毫气息。我送她追魂骨,不过是想让她不再担心。而她有我保护。”
顿了顿,手指覆在眼上,自嘲笑一声,“这大约是报应。我连她都认不清,还要眼睛做什么。”
茶香袅袅,我透过蔼蔼薄雾看着他,“记忆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
他一向从容的神色消失不见,问出这句话,竟像用了极大的勇气,“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实在没能心平气和说出,她已经死了这样的话,想了想,轻声道:“她很喜欢你。哪怕在其他世界,哪怕那里有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她也始终念着你。”
他手中握着的茶盏一偏,茶水洒了大半,染湿雪白衣摆。他却浑然不觉,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说,她去了其他世界?”
我大略同他讲述一遍前尘过往,他沉默听完,忽然道:“送我去见她。”
我犹豫道,“世事皆由因果,我已将招引带回,没有神器相连,无法强行进入镜中世界。”他脸色陡然灰败。这着实很难接受,知道她身在何处,却不能相见,唯有无力而已。
叹一口气,我还是道:“若仍要逆天而行……”
他猛地抬头:“结果如何?”
我摇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只得道:“我不知道。也许会暴毙而亡,也许会活个三两日。总归,不会有甚么好下场。”
“我这一生,大多时日都在杀人,看惯生死。有太多人为了活下去,能出卖血亲,挚友。很多时候都觉得,性命也不过如此。可她不同。”他将手举在眼前,上面似沾染了洗不掉的血腥,“最该记着的人,我却忘了她。”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良久,我点头道:“好,我送你去。”
我没有告诉他方芜的结局,心怀希望,总归比绝望要好很多。
施术过程及其简单,玄青随身所带,不过一把佩剑,两截人偶。身上却穿一身大红喜服,应是许久之前就已做好,布料已有些陈旧。在大燕,再没什么让他留恋的东西。荼荼匆匆赶来时,玉盘才消下最后一抹微光。
她一步步走过来,四下环顾一阵,目光最终定在还未收起的玉盘上,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师父他……去了哪里?”
眼底有水汽漫上来,我抬眼望着天边流云,缓缓地:“他去践约。他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会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