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的年纪已经不小,不管保养的多好,又或者如何坚持锻炼,精力上的衰退,身体的退化,都是不可逆的。在外人看来,这位宰辅精力旺盛,思路清晰,只有自己的家人才知道,这个老人每天的坚持,对于身体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能够早点放下这个担子,于他个人乃至整个家族都不是坏事。虽然和天子有着许多不愉快,但是到目前为止,彼此之间,还没有爆发真正尖锐的冲突。从保全自身的角度看,现在辞官,不但能够保全自己的体面,就连子弟的待遇,都能得以保障。在杨慎从南方回京后,杨廷和事实上就透露出退隐之意,尤其是几个共同搭班子的人都想要离开,杨廷和再留下,未免会被一些人看做恋栈权位。可是这位老人,显然有着自己的看法,原本已经决定辞官的他,反倒是因为嘉靖的行为,坚定了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信念。“天子自安陆而至京师,以藩王之身,承袭大统,急于亲政。这既是少年人心性不定,也是身旁的人急于揽权,两下合力,所以行事就越发的毛躁。老夫曾经想过,退归林下,朝廷里有费老,有众位忠义之臣,朝政不至于糜烂。可是现在看来,这一步,我退不得。陛下现在在对付张氏,如果张氏倒了以后,你觉得他会如何?”杨慎思忖片刻“依孩儿看来,万岁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为兴献王,争一个名分,正式宣布,承袭兴献血脉。”“正是如此。事实上,朝廷里已经有一些阿谀小人,看准了这个机会,意图以此作为晋身之阶,甚至有人在提议,给兴献帝上谥号,为睿宗。位于孝庙之后,武庙之前,生生的要塞一个子虚乌有的皇帝出来,这简直是笑话!”杨廷和轻轻拂了袍袖,脸色也越发的难看“有些人说我食古不化,认为天子认谁为父,是他自己的家事,外臣不该干涉过多。可是,这些人又何尝明白老夫的用心?这事争,是为了让天子明白一个道理,天下的事,并不是皇帝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万岁与士人共天下,要做圣君,就要懂得听大臣的建议。君王有君王的本分,大臣有大臣的本分,每个人,都遵守自己的本分,这个江山才能长久。”“万岁好珍玩,喜奢靡,沉迷炼丹,又爱女色,孩儿看来,这些都不是圣君应有之品格。论起荒唐来,怕是比起武庙也强不了多少。”“下有佞臣得宠,君上又如何能够不荒唐?江彬刚除,又出了个杨承祖,他做事是有些本事,可论起谄媚天子,引诱万岁耽于玩乐的本领,又比他做事的本领更大。为父并不是恋栈权位者,只是担心,自己一走之后,放眼天下,再没第二个人,可以制住他。将来为祸更甚,贻害四方。这条路,注定不好走,如果我现在退出去,你们都有好日子过。可是我继续走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会有灾祸,降临到咱们的头上,连你们也要受牵连。”杨慎笑了笑,将一碗参茶送到父亲手中“孩儿从小就听父亲教诲,懂得做人的道理,我们可以失去名爵俸禄,乃至失去身家性命,但是不能失去臣节,也不能失去做人的操守。这个道理,孩儿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不管将来结果如何,孩儿都愿与父亲共进同退,尽自己所能,守护大明江山。”“好!”杨廷和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虽然他有些时候,略有些荒唐,不够稳重,但是在大节面前,却经受住了考验,没让自己失望。他思忖片刻,吩咐道:“找个时间,你请杨承祖出来,为父要和他谈一谈。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把事情弄僵,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有真实的战功在手,也有做事的才干,能不撕破脸面,还是不要撕破为好。如果可以让他退出去,老夫或许也可以考虑归隐山林,咱们父子,也好寄情山水,游一游这大好河山。”半个月之后,慈寿宫的修建还在紧张的进行中,在考核监督以及奖励制度的鼓励下,杨记的工程进度并不慢,宫殿修的也足够结实,即便是最挑剔的监督者,也难以说出什么问题来。杨承祖照例在工地上转了转,吩咐着下面的人一定要注意质量,保证安全之类,又到孙家例行拜访。这是他第三次到孙家登门,第一次吃了闭门羹,第二次被晾在门房半个时辰后,终于还是见到了孙交。老人的态度依旧坚定,准备辞官不做,就连户部的公务都已经不料理。可是杨承祖倒是不在意他的态度或脸色,依旧是以最诚恳的态度,最温和的言语,对这位老人进行劝导。在某些时刻,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推销员,不厌其烦的推销自己滞销的产品。孙雪娘在绣楼里,对着菱花镜发呆,那名从恶虎庄一路逃出的女人,现在成了她的贴身丫头。她腿脚利落,在绣楼和上房来回奔波,把前面发生的消息,一一回报过来。“小姐,杨将军正在和老爷谈,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老爷没有发火,也没有赶人。看两人的态度,还有说有笑的,似乎,老爷不生他的气了。”不生他的气?这怎么可能。孙雪娘对于父亲的了解,当然知道老人这不是不生气,而是拿对方不再当自己人看,只当个同僚看待,对于同僚,孙交向来不缺乏礼貌,只是不会深交罢了。她对着镜子,又摸了摸头发,“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比前几天好了一点?”那妇人一声叹息,前段时间,孙雪娘整个人变的憔悴不堪,甚至让她怀疑,不等到进宫,这位小姐就已经要离开人世。进宫做皇后,这对平民百姓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