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四次陪她来到这个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了,来这里的男女也两极分化得厉害,要么欢天喜地,要么和我们一样面如死灰。这里的医生和护士每日拿着报告单机械地对前来诊断的女人们宣告最后的结果,杀伐决断全凭女人的一念之差。
“我他妈,再也不想来这个鬼地方了。”柴悦手里捏着报告单,身体不停地颤抖,牙齿咬着嘴唇,眼神仇视前方,眼角的眼泪要掉不掉地在眼眶里来回地转。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或安慰、或咒骂、或感伤的话在前三次都已经说够了,这一次我说什么都显得苍白,索性沉默。
“你说我柴悦造了那么多的孽,会不会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孩子了?”柴悦瞪着眼睛望着我,眼里既含着无限绝望,又同时饱含无限希冀。
尽管如今大多数女人都是不想当妈的,但是不想当和不能当完全是两回事。
“会断子绝孙的不是你,是关小鹏。如果老天有眼,他妈就应该怜惜你遭受的所有的苦。”我的本能让我说出口的话显得有些恶毒,连带着旁边正等着女友做人流的男生都瞬间红了脸低下了头。
那一刻我突然想,上天究竟要让我们造多少的孽之后才能遇见我们想要的幸福?
“呵呵……别提他了。我的人生里从此没那个人了。这个孩子,是我对不住他。但凡我有一点点能力,我能养得起他,我都会生下来……”话没有说完,泪先流了出来。
我抱住了她,她挣脱了我的怀抱,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伊北,我柴悦一定要在这北京城站稳脚跟,我他妈要让关小鹏看着,看我究竟能不能在北京留下来!”
撂完这句狠话,她重重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带着一脸的决绝走进了手术室里,门又一次关上了。我坐在长椅上,麻木的心并未被她的话语所触动。换做从前,20岁的我或许会被这一番豪言壮语激发出斗志想要自不量力地燃烧一把,可是如今,说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狠话和做大事是两回事,这之间有太多的偶然和必然,是我们无限努力却不能到达的。
如果说我陪着柴悦四次走进这里最大的体会是什么,我想,无非就是手术变成了无痛、价位却没有涨得特别离谱吧!我把嘴巴变幻成一个高傲的幅度,用足以杀死人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对面的那位男士,他那满脑子yy的目光这才收敛,被我的目光打败乖乖地挪向别处。
不多久,他的妻子挺着硕大的肚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瞬间变成了一副好男人的模样上前扶住款款细语地温柔问候,他的妻子满足而自豪地朝着我瞟了一眼,我看着他们带着一种为人父母的喜悦从我身边走过,风中飘来那女人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我感觉那女的肯定是来打胎的,老公你说呢?”
我不禁想到了孟先生,想到他和他那位再次怀孕的妻子,想到他微微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搀扶她的模样。那时候,我想他的头顶那个父亲的光环一定在熠熠闪光,他骄傲又自豪,满足又欣喜,憧憬又希望。而那一副样子,我想,我大概这一生都见不到了吧!
天怜见我,没有让我和柴悦一样一次次遭受这一份可怕的罪孽。做完手术后的一个礼拜,我都去柴悦的家里陪她。
关小鹏的所有衣物和行李、甚至他玩过的电脑都被柴悦一股脑地送给了收破烂的大妈,算是对他们分手的最后交代了。柴悦说青春这玩意儿根本就不能沾,不是没一种人都玩得起青春的,像我们这种命贱的人,恰恰就不该生情,早早认命妥妥帖帖安排了自己,哪里会有今天的结局?
可是人呐,偏偏再绝望也会对感情生出美好的幻想,哪怕男人再混蛋再面目可憎,午夜梦回的时候身边有一双大手把你从大汗淋漓的梦中捞出来的时候,无论多么不爱,那双手终究在恰当的时候给了你恰好的依靠。
柴悦现在做噩梦的时候拉着的,是我瘦骨嶙峋的胳膊。这一次手术之后,她常常梦见各种各样的孩子,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肤若凝脂的肌肤,眨着眼睛叉着小手儿问她怎么舍得不要他,他一会儿是男孩,一会儿是女孩,一会儿可爱得像个天使,一会儿又变得像个恶魔。每一个午夜,柴悦都从梦中大喊着“对不起”地惊醒过来,仓惶地拉开床头的灯,抓着我胳膊的力气就仿佛垂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