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打开,接着是无比沉重的脚步声,再然后,那像是刚从血缸中捞出来的人,缓缓走了出来。
天色渐亮,那人的身影却依旧明灭不定。一步一步脚底像是灌了铅一般,路过侍书,却视而不见。
那样落魄的神情,反倒叫侍书怀疑这个人不是曾经隐藏于人后算计种种的人,也不是那个曾经在大盛扣留他们许久的人。
分明该是个敌人一般的存在。若不是眼前这个人某种意义上的推波助澜,或许大人也不至于落于现在只是活着却不知明日的境地。可是,侍书心口却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一般沉重不已。
长平王离开之后,门就那般大喇喇的敞开着,也不知过了许久,内里大人突然传唤。就好像知道他一直杵在门外一般的,沉声,“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条件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要对侍祭保密。”
需要对侍祭保密的事情——侍书甚至不用细想都知道那是什么。
也是,方才那时他不是已经想到了么?想要救治那云婉,不用禁术又怎么可以?
烛火下,男子一贯清冷的面容竟然出乎意外的晕上了一层暖,目光同样如此,却不是望着侍书的。那人就那般用着眷恋无比的神情看着那昏迷不醒满身是血的女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欢喜的女子去死呢?
感情本来就是奋不顾身的疯狂。就连一向清冷高贵如大祭司大人都不能免俗。
侍书哽了又哽,一颗心跟着起伏不定,准备好问询的,可是愣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没有这样可以窥探真相的机会。身为绝情殿最忠诚的使者,他惟愿,他唯一敬仰视若神明的大人可以好好的活着,可以好好的守护着南秦万年河山,就像曾经一样。
“我不会死的。”等不到侍书的问询,酆洛先行承诺,可是顿了顿,他却又在后面加上了限制词,“暂时。”
侍书知道,男子这是在宽他的心。或许也是因为需要他的支持吧?这个时候如果他坚决不同意的话,若是强行蛮力阻止,或许是会成功的吧?毕竟现在的大祭司大人已经虚弱到没有与他抗衡的力气了。
可是,这样一来,云婉说不定会死。
那个占有欲极强的长平王都心甘放弃以让大祭司大人相救的云婉,说不定,真的是会死的吧?
“属下,可以为大人做到什么吗?”
只要能救了这之后的大人,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去做的。
“或者护法,或者是去寻找什么药材,再或者……”
一定有什么他可以做到的事情的!能让大人减少一些伤害的——
“若是我不幸身死,”那人终于回应,却不是侍书期待的词语,只是一字一顿的告诉他,“瞒着她,不要报复他,然后不与大盛为敌。”
侍书终于抑制不住眼眶湿润,而实际上,就在这一刻之前,他就猛地背转过身。
自从师傅死后,他好像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哭泣过。
无论是多艰难的境地,总以为什么事情都会有解决办法。可就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侍祭哭泣的缘由。
要何等的绝望,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祭司大人堕入深渊却不能相救?
只因为,是大祭司大人要去做的事情。若是阻止的话,大人只会变得更为不幸,所以只能看着,然后卑微的期待着在这过程中,那个人能多爱惜自己一点。或许如果万一能想到他们的话,就一定要活下来!
“属下……”侍书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无声的回吸了眼泪,终于,坚决而高亢的回应,“遵命!”
侍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屋子的。似乎是跑着,似乎只是缓步而沉重着,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光影与面颊之上快速的划过,再然后,他已经沐浴在阳光之下。
是住的民居出来的小巷。
一律青砖灰墙,巷道虽沐浴在阳光之下,却有种怪异的幽深感。侍书就这样一步一步凭着下意识走着,而就在某个不经意间,突然踩上了软绵绵的什么东西!
由于是无意识的,侍书竟差点被绊倒。稳定身形之后,回头看去,却发现软绵绵并不是什么物件,却是一个人!
刚好也是他认识的,那个从大祭司大人的屋子里出来没有太久的人。
看样子像是突然晕了过去,微侧着身子趴在了地上,脑袋向着一边歪着,而在那人嘴角,红艳艳的溢出的已经有些干涸的——分明是血液!
原来,不只是那云婉,他也受伤了么?
有那么一瞬间,侍书是想要弄死这人的。
实际上也不用他如何,这种情况之下,只要他不出手相救,这人死去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侍书想起了大祭司大人拼上性命的嘱托。
不要去报复他。
这天下分明是这个人搅乱的。无论是大盛自家的局势,还是而今已经消失了的北越,全部都是出自这个人的手笔,可是即便如此,却还是不能对他做什么吗?
大祭司大人拼命也要维护这个人的那个理由到底是什么?
原本以为,后来大祭司大人曾经帮这人办事是为了安然离开大盛,或者,是为了保护那云婉。可是这一刻,侍书突然有种感觉。
事情或许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那么,便先让他活着吧,就当是为了那个背后的真相,若是万一大人遭遇不测的话,那个时候,直到那个时候,再动手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