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些人只存在便足以让人自惭形秽。于云婧川,身后的大师便是这样的存在。
云婧川蹲坐在院内石板上,不自觉轻抚上自己的脸,满手粗糙凹凸不平的触感,额前还垂着几绺乱发,衣衫也因着慌不择路不甚整齐……好像每次遇到大师,自己都是这般狼狈不堪呢,女子苦笑。
“上次,谢谢大师出手相救。”云婧川侧身,对着男子的方向微微一福。眼角偷瞄了那人一眼——石桌前品茗的人对女子的话语置若未闻,薄唇轻抿,喉头微微一动,一口清茶入腹。
云婧川回身,手里绞着衣摆,斑驳的脸上浮现一抹浅笑,“大师,好似每次见到你,你都是这般云淡风轻呢。其实……也对,大师是方外人,不理红尘事,自然无欲无求。”
云婧川抬首,望着院中大树长叹一声,道,“但是,尘世之人,能做到像大师这般的又有几人呢?就像这许愿树上,挂满了许愿签,每一个都承载了祈愿之人的祝福,却也不过是欲念而已。身体有恙的,祈愿健康;家徒四壁的,祈愿富贵;屈于人下的,祈愿权势;就算是什么都有的,还会再其所有的基础上祈愿更多……物有其极,而人欲无止境……”
“其实,大师也是没有经历过所以才会不在意吧。”女子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都说真正的大师是‘看破红尘’,‘酸’、‘甜’、‘苦’、‘辣’、‘咸’,人生百味全都体验过,才能站在制高点去为沉迷于苦海的人指点迷津。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更能痛信者之所痛,也只因自己经历过,方才知道如何才能放下痴念。大师,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那男子并无回应。云婧川微微回头,该不会因着自己说他未历红尘所以生气了吧?然树下男子依旧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就好似这院中原本也只有他一人。
微风撩动发丝轻舞,偶有遮挡双目,男子依然置之不理。
这大概便是道家所言“万物即我,我为万物”的境界吧,云婧川心下感慨,因着“天人合一”,故而俗人眼中外物的扰乱,于他眼中,只是自身的一份子,也就没必要去理会了吧。
云婧川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眸也恢复暖色。方才是抱着取笑这人的心思的。
一则,当日欺骗自己,丢下两个病号独自离开,哪是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仁者所为?亏着自己还央求了半天;二则,便是私心了,人有的时候是会这样,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若是见着别人也不好,就会舒坦很多。
“我们扯平了。”你弃我,我笑你,就此一笔勾销。云婧川心下暗道。
午后的风夹杂着一丝燥热,即使是树下也不复阴凉。石板温热,丝丝暑气透过衣物沁入肌理,刚刚驱散的郁闷现在复又卷土重来。“与你何干!”那时男子的厉喝还萦绕耳旁,经骨骼放大后在脑中轰然作响。
“其实,我与大师有一点还是一样的。我们均是游离在这个尘世之外的人。”许愿树下蓝衫女子双手托腮,杂乱的发髻上蓝色的流苏伴着微风一晃一晃,满目忧伤,“大师可渡化尘世中人,但‘高处不胜寒’,老百姓虽会敬仰你,膜拜你,却不会把你当做一个人,而只会把你当做他们心目中的神祗。大师呢,承载了这份意念,也便做不了一个普通人了。”
“而我呢,却是格格不入……别人的世界,别人的生活,即使想要参与,也还是像局外人一样。我究竟是为何在这里呢?以后我又该去向何方?总以为找到了相依为命的人,然后,他的方向可能也就是我的方向了;以为他的归处,也会是我的归处。贪恋着他给予的温暖,以为他在身边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是一点点,也想回报给他,所以救他爱的人,却只是因为不想看到他伤心。”云婧川低头苦笑,“结果,好像多管闲事了呢……”
“呐,大师,”女子突然话音一转,眼睛里泪光闪闪,语气竟是欢呼雀跃的,“今日是乞巧节,过来的时候,看见街上有人在买河灯。不如,一会儿天黑了,咱们两个不属于这个尘世之人一起去放河灯吧?”
“不过,我是没有银子啦。大师你有么?其实既是乞巧应该还有其他的一些活动吧……”女子蹲坐在地上,挠头自言自语,“估计还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吧,反正都是玩,还是玩个痛快比较好,反正不回去也没有人担心……大师,大师你在听吗?”
久未等到那人的回音,是不在了吗?云婧川回首望去——依旧是一人,一壶茶。听女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那人却似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是一幅静默的水墨画。
不知怎么,望着这场景,云婧川心里突然觉得安然。回身低头,心下窃笑不已。
“呐,大师,你的道号是什么——”
“阿婧!!!”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云婧川下意识向大殿后门口望去——一袭红衣的神棍扶着门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复平日里的邪魅,倒像是……云婧川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最后还是觉得,对的,像是一个普通人。
“你,一个人……咳咳,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是一个人啊,不是还有——”云婧川回身伸手指向石桌,却蓦地停住。
“方才,我从正殿过来,那边也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分明就是一处荒庙。”神棍秦踱到女子身边,四下张望。
说起来,是好久没有听到诵经的声音了。云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