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王府一隅,翠竹摇曳的小院,昏黄的灯光自窗纸上映照而下,给清冷的廊道凭添了几分暖意。
已是午夜,窗户上仍有人影晃动,时而抬头思索,时而俯身提笔书写着什么,俞伯微微叹口气,停下了研磨的手,正准备退至一旁。有小童自门口进来,颤颤悠悠的将端着煲的汤锅放在不远处的桌上。毕恭毕敬,“王爷,夜宵来了。”
长平王不语。俞伯这便上前准备碗筷,小声斥责,“王爷不是说过不用准备的么?”
“回管家,是无名园那边送过来的。”
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入得了慕子渊的耳朵。男子放下毛笔,淡淡的追问,“是谁让送来的?”
小童俯首,“回王爷,无名园那边的莞姨传了王妃的话来,只说‘不小心炖的多了,王爷要是实在不喜,扔了也成’。”
王妃也是个别扭的性子呢,俞伯心道,正想着斥责小童几句,什么话也不懂得迂回,直接就转达来了。心下也有些担心一向清冷的王爷会不接受这王妃难得转达的心意。
然面具男子轻声,“放下吧。”复而继续着先前的公务。
小童退了出去,俞伯布好饭菜,这才幽幽望向自家王爷。
烛火跳跃间,男子戴着面具的面容或明或灭,露出的嘴角无端多了些冷凝的神色。
是公文有什么问题么?
其实俞伯是不喜自家王爷参与政事的。若是她活着,也自然只想看到这孩子平安一生吧?
可若是参与政事的话,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或许王爷对王位无意,但是皇宫里那位刚刚及冠的少年又会作何猜想呢?
尤其是王爷腿脚渐好,被委以重任的现在。
王爷虽然熟读兵法,却一直是兵部的闲散人。可这次与北越战事一起,却被委任为大帅,负责全局指挥。
树大招风人精易折。
宫里的消息,太子两次三番求见皇帝,究其心,只怕路人皆知。是不想王爷身负军功吧?
只怕太子已经不喜了。
毕竟王爷已然有了百姓的拥戴,若是为了这个国家立下汗马功劳,再加上身体已然无恙的话,就无异于是超越太子的存在坊间不是已经这般流传了么?
会掀起多大的风波呢,俞伯甚至都不敢想下去。
“王爷……”俞伯轻唤,再等下去,这炖的汤只怕是要凉了。
长平王停了,慢悠悠放下毛笔,自书桌后拄着拐缓缓走了过来,掀袍而坐,手指刚刚揭起那盖子,紧绷的嘴角却抿的更紧了。
猪腰炖杜仲。
秉着吃什么补什么的原则,这药膳是何作用显而易见。而这还不是最关键的,王爷讨厌一切带着药味的食物,这一点,即使是刚入王府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与王爷身为亲近的王妃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尤其,这药膳会不会还有什么寓指……
俞伯心下一紧,一手按下慕子渊拿着的盖子,讪笑道,“王爷,夜宵用这个太补了,容易冲着,莫不如老奴吩咐厨房再做些什么过来?”
“俞伯,后日就要出发去边境了,这府中大小事就劳烦你了。”男子既不肯定,也不反对,开口却说起了别的事情。
俞伯双手收回,“这是老奴的本分,王爷何须言谢?”
“俞伯是母妃故交,算起来并不算是王府下人,道声谢是应该的。”男子淡淡陈述。
俞伯听着却猛地一股酸楚涌上。
“母妃”,有多久没有听王爷提起过这个称呼了呢?
一个她把他们二人维系在一起,可是谁都没有先开口提及。
她就像是他们心头刚刚结的痂,揭开后就会是血淋淋的伤口。这许多年,她就是他们之间心知肚明的秘密。
可是今日为何会突然提起来呢?难打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爷……”俞伯欲言又止,眸中满是担忧。
王爷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从来就没有这般与人敞开心扉说什么事情的时候,尤其是在他面前。或许是不亲近,也或许是碍于长辈,王爷不说,俞伯也习惯了不问。
而现在突然这样,坦白说,俞伯心头更盛的是不安。
虽然将要远行就是在告别,可是,总还是感觉有其他的深意在其中。
“俞伯,多谢你这些年没有忘记过母妃。”
又是一声道谢。暗色的光影下,男子是何神色,俞伯根本看不清,然而男子语气低沉,最后的话甚至蓦地沉了下去。
是在难过么?
俞伯动容。其实,他未能忘记她是他自身执念所致,所以如何能当得起这声感谢呢?
而且,记得的人又怎么会是他一个呢?
深刻的存在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弭,珍贵的记忆也不会跟着那个人的逝去而消失。
记忆有多欢乐,失去就有多痛苦。他们只是太疼痛,所以默契的选择了不言说罢了。
俞伯正在想着怎么出口安慰几句,然而,那头的长平王却好似已经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想出去走走。”男子晃晃悠悠的起身,挪动到门口那奇怪的椅子上后,又回头补充,“不必跟来了。”
于那映出门口的一大片光亮中,男子渐渐离去的身影倍觉萧索。
俞伯呆坐到桌旁,突然陷入沉沉的回忆当中。
那一年,俞伯独自下山云游,于阳平郊外,见到了一出尘道姑。
清淡的眉眼,却出奇的灵动。那是第一个除了慈眉善目的菩萨以外,只一眼就觉得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