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暗夜中突兀的敲门声响起,百沐披着衣衫提剑隐于门后,警觉道,“谁?”
“叫你一起喝酒的,还能有谁?”外面的人反问。
听此声音,百沐方拉开门,却挡在门口,有些无奈道,“你不是跟尊主去……”
“嘘——”车夫样的少年低声,“今日回来了……”
“哦,”百沐了然,“去你那。”随手带上门,理了理衣衫。
“雨停了,今晚你这院子夜色不错,今儿个就在这喝了!”少年样的男子几步跨下台阶,酒坛放于石桌,当下便倒了两碗。又招呼怔立门口的百沐,“还愣着做什么?”
“说吧,今日又有何牢骚?”百沐缓缓步下,单手端起瓷碗,轻抿了一口,淡淡疑问。
“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每次找你喝酒都是为了发牢骚一般。今日不发牢骚,只为喝酒!”少年样的男子似乎对百沐的说法很是不满,说完话后,执碗一饮而尽,爽快道,“好酒!”
“只是普通的‘梨花白’而已,算不得好酒。”百沐斜瞥了该男子一眼,出言提醒,“你酒量差,万一喝醉了,想说的话可就真的说不了了。”
闻言,少年样的男子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再开口,声音已不复先前的稚嫩,有些嘶哑,凭添了几分沧桑感。
“木头,像现在这般一天一天的过着,你可后悔?”
百沐提过酒坛给男子添满,“尤殇,现在这般,是你自己选的。”
“是啊……是我自己选的。”尤殇微笑中夹杂着一抹苦涩,“只是现在不知道该如何了。”
少年样的男子端着酒碗,嘴角微动,目光却丝毫没有游离,只出神的望着酒酿轻微晃动时晕起的涟漪……
百沐眸色淡淡,端起眼前的酒碗,迟疑了片刻后,一饮而尽。酒入愁肠,方才轻问道,“发生了何事?”
尤殇下巴直接贴在石桌上,声音闷闷的,“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尊主说,若是我们几个太闲了,就自己回楼里历练。”
百沐提起酒坛的动作一滞,兀自给二人满了酒,缓缓道,“尤殇,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尊主虽苛刻,但一般不会把人遣回楼里。毕竟……”
百沐的话没有说完,尤殇却意会了。
尊主虽苛刻,但一般不会把人遣回楼里。毕竟,若再回去,未必还能活着回来。
脑海中不时浮现出还在楼里时的记忆,尤殇微微闭上眼睛,当下气息有些紊乱——视野中是弥漫无尽的红,天、地、花草树木,以及曾经熟悉的人的脸……突然,那些人瞳孔中流下血泪,张开长了长长的獠牙的大口,猛地扑了过来——
“尤殇。”
“恩?”一切戛然而止。眼中血红褪去,入目的是灰袍男子清淡的眉眼。在这种时刻,竟是觉得莫名的安心。尤殇叹口气,道,“木头,就今日,能不能只把我当作好友,听听我的牢骚?”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百沐眉角一挑,眼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尤殇失笑,“确实。来,干一碗!”
“木头,我觉得我不适合成为杀手。”酒气弥漫,男子躺在石桌上怀中抱着酒坛一声长叹,“一受到恩惠,就不由自主的想要偿还,呵,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尤殇自嘲,“明明是经过历练的人,手上沾过的血怕是比喝过的水还要多。可是,心性还是如此不坚。会动摇,会不安,会感激,也会不甘……心里藏着的秘密,遮遮掩掩怕被知道。在那些能安然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面前,总会觉得自惭形秽……”
“现在还有留下人面的癖好么?”百沐并未回应尤殇那絮絮叨叨的一箩筐子的话,而是拐到的另一件事情上,“那些东西,留着终归是祸害。”
“我怎会不知?”尤殇轻笑,目光迷离,“可那终归是被我或杀或利用的人,不怕你笑话,其实在心底,是觉得愧疚的。若是留着,那么那些人,至少还有我能记得。可是若我都忘了,那么那些人,也未免太过悲惨了。”
“尤殇,算是忠告,”百沐自凳子上起身,踱了两步,“所谓‘杀手’,是拿着刀去砍伤别人的人。若是你不忍心将刀面对着别人,那么,被砍伤的,最后会是你自己。”
“这是尊主之前说过的话。”百沐紧紧盯着尤殇道,“我们现在既然跟着尊主,就势必要成为他的刀。刀前,是尊主想要复仇的人,刀后,是你自己,或者还有你最在意的东西。有时候,守护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守护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吗?”尤殇犹如梦呓一般低语,末了有些忧伤道,“其实我只是有些分不清对错。自己守护的固然重要,可是,对别人呢?有时候即使有错,却根本不在这个人身上,为何那样的人,也会被列为复仇的对象呢?”
尤殇眸光微敛,晚上蓝衫女子所说的话,句句在耳边回响。
她说,她不想再参与到他们这些大人物的游戏当中了。
什么恩怨情仇,是非因果,她通通都不想理会,而只想好好的活着。
是个直爽而单纯的女子。
会问及微末的一个他的喜好,准备饭食,竟也会思虑到他,即使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
是个温暖而美好的女子。
可是这样的人,却是尊主计划中颇为重要的棋子。
那些话,质问的是南秦大祭司,听在尤殇心中,却是再无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