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茗又赤着脚去了马脚,牵了一匹枣红马就下山追人。
路途崎岖,马车走得不快,很快沐景茗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竹鸦,他一手抱着花盆,一手拉着缰绳挥打,“停车!停车,暮烟......!”
听到沐景茗的声音,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沐景茗从马上跳下来,脸色通红气喘吁吁的跑到马车面前,桑暮烟掀开了帘子,一盆茶树便递到了她的面前。
“暮烟,你看,这是我种活的茶树。你曾说过幽州寒凉,定然种不出南方才有的清茶来。但是你看,我种出来了,待到来年,我便能制出最好的茶来,暮烟,你看啊~”
桑暮烟瞧着这一盆绿茶,不知道面前的男子花费了多少心思,心一瞬间鼓噪起来。
“暮烟,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但你不要饶过我,也不要原谅我,留下来,随你怎么打骂,怎么折磨,我都甘之如饴。”
“暮烟...不要走,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捧着茶树,挡在她的马车前,一言一句,皆是小心翼翼,皆是苦苦哀求。
桑暮烟没有答话,竹鸦见状拉起了缰绳。
“暮烟!”土妖巨扛。
沐景茗抱着那盆树,快要哭出来。
桑暮烟别过头去,怕自己露出软弱的情绪,她冷冷开口,比寒风更加凛冽,“走~”
马车重新启程,眼看着,她就要再次离开。沐景茗抱着茶水站在原地,追着跑,脚趾头踩在冰冷粗粝的石头上,不肯罢休。
“不要走,暮烟,求求你~”
两行清泪滴落在盆中。
桑暮烟掀着马车帘子看着沐景茗,慢慢闭上了眼睛,听着咕噜咕噜的马车声,再张眼,研究有些湿润:“沐景茗,你听着!”
她对着后面的人吼道:“等你酿出绝世好茶时,就来找我吧!”
这是她给他的许下的承诺。
沐景茗听着这句话,停下了追逐的脚步,紧紧抱住了手里的茶树,形影单只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自那日桑暮烟走后,沐景茗着了魔一样,开始日日学种茶养茶炒茶制茶。
幽州的人都知道沐家庄的大少爷疯了,他成了一个茶疯子,文不成武不就,整日疯疯癫癫,对品茶越来越在行。
其实他很多时候,沐景茗常常坐在山下那处终年轻烟围绕的寒潭边喃喃,全然不似平日疯疯癫癫的模样,眼神中仿佛有一层深深的忧伤。
然而幽州寒冷,普通的茶树根本难以成活,他早已经失败了许多次,现在也不例外。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天他在山上找到一种树,叶子中略有茶的清香,便将它移回沐家庄小心养护。
幽州夜深露重,新抽的茶芽经夜便被打坏,必须在每天傍晚前采下,而且北方茶叶味重质涩,须以大火翻炒蒸去苦感,每日夕下,他就在暮色中燃炉炒茶,取名“暮下烟”。
“暮下烟”茶味极苦,他想桑暮烟定然不会喜欢这味道,因为凉城的茶总是带着淡淡的晴天,于是沐景茗在某一年寒冬想出用雪水泡茶的方法,雪水甘甜清冽,与“暮下烟”的苦味中和,他就这样寻觅着。
他要为她为自己,沏一盏茶,一盏有心里味道的茶。
一年又一年,他沉寂在这个承诺之中,直到柏卿雪和陆徵羽再也看不下去,他们押着他去绝情门,他们想,无论如有,也要帮这个傻子求到桑暮烟不可。
绝情门,坐落在“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这里有桃红柳绿,草长莺飞,这里有烟雨,有西湖,有茶……
那盆曾经没有送出手的茶树张开了枝头,郁郁葱葱。
沐景茗始终抱着那盆茶树,柏卿雪与陆徵羽带着他坐在茶炉边,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沐景茗却跑没了踪迹。
待到二人在一群看热闹的人群中找到他时,沐景茗倒在地上,身中数刀,白衣被鲜血染红,边上跪着抱着茶树的桑暮烟。
她跪坐在血泊之中,呆呆的,有血红的泪花从她脸颊滚落,桑暮烟涂得鲜艳异常的红色丹蔻指甲,生生的被掰断。
她搂着沐景茗的尸体,没有哀嚎,没有哭天抢地,像是最寻常的水墨绘成的黑白画,却苍凉得可怕。
那一刻,她的心真的空了。
沐景茗终究是找到了她,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用江南的雪给她沏一杯暮下烟,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做到了,他酿出了世上最有滋味的茶。
后来柏卿雪从旁人的嘴里得知,沐景茗为了从地痞流氓中救下那个女子,与他们斗殴起来,有人愤怒之下用刀偷袭了他,身上留下数刀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不止,他拉着那个姑娘,连句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便断了气。
旁人无不为这个年轻的男子感到惋惜,桑暮烟不言不语,身上的鲜血还温热着。她突然记起,当年在幽州城时,他也是一样为了自己,那就连性命也可以不要。
桑暮烟跪在沐景茗的身前,不肯撒手,不肯任何人触碰,像只绝望的刺猬,张起了全身的刺,把自己,也他,刺得遍体鳞伤。
终究害得他丢了性命,她绝望的看着天,想要咆哮,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居然喊不出来。
原来痛到深处,伤到极点,是这样的无力苍白。
绝情门跟丢的人很快找到大小姐,而桑暮烟只双目空洞的把沐景茗放到了自己的身上,吃力的背着他,一点一点前行。随行的人想上前帮忙,被她血红的眸子一瞪,再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