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回京一事,经由颜漪岚的诏书颁布天下,街知巷闻,在整个京城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这纸诏书虽然还盖着颜漪岚的印,但却是出自颜君尧之手。看来这位即将登位的新君对于如何处置吴王一事,采取了迂回政策,表面上念在北央王进京的时候,吴王护驾有功的份上,对于他之后所做出的的种种罪行既往不咎,甚至格外重用他,将他从东楚迁回京城,接掌泯南王生前的荣耀,然而实际上却是借此打压分崩吴王在东楚的势力,彻底剥除了他多年来暗自积累的兵权和势力分据,从此他就如当年的泯南王一般,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王爷,在颜君尧的监视之下,再无还手反击之力。
这招明升暗降,用得实在是妙。
群臣们心知肚明,树倒猢狲散,谁也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替吴王说情,就算是吴王多年潜伏暗布在皇宫里的心腹大臣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势已去,摇头叹息。
吴王离京前往京郊泯南王王府的日子,被定在了颜君尧举行登基大典的前一天。
虽说他接掌了泯南王生前的身份和地位,然而新王登典的荣耀,他却是连目睹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皇宫匆匆领旨谢恩,吴王在宫门前登车离开。
即将临去之后,吴王回头眺望身后庄严肃穆的皇宫,黄瓦红柱,金碧辉煌,为了这里所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曾潜心蛰伏多年,与颜漪岚如同悬坐在刀尖上博弈,然而却终究棋错一步,导致满盘皆输。
既是输了,不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只能承担。
只是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吴王想着,举目扫望着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寒风瑟瑟而过,吹得他的心头也是空空落落的。
也罢,她既然已经回了皇宫,呆在长公主的身边,终归是不会亏待她的。
从身边大太监的手里接过圣旨,吴王冲一边的王源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上马启程了。
“王爷且慢。”大太监微躬身道:“长公主记挂吴王一路上难免舟车劳顿,所以特意命人给吴王送来了一些吃食,好让王爷在路上换换口味。”
猜不透颜漪岚这个时候的意图,吴王沉默着点了点头,道:“代本王谢过长公主。”
说话间,碧鸢已经领着几名宫女们端着食盒而来。
“王爷。”碧鸢行了个礼,道:“奴婢奉长公主之意,特意为王爷准备了一些糕点,以待路上品尝。”
吴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他漠然看着宫女们按着碧鸢的指示将食盒放进马车,趁着大家忙活的空档,他侧首问碧鸢道:“她还好吗?”
碧鸢是个明白人,自然听得出吴王话里问的是谁,她微垂着头并不回答,而是将袖里之前藏着的一枚精致锦盒递到了吴王的手里,不等吴王询问,她余角瞧见宫人们都已经放下了锦盒回到她的身边,便率先往后略微退了半步,躬身道:“主子们的吩咐奴婢已经完成,出宫的时间到了,还请王爷保重。”
一句“主子们的吩咐”似乎已经道出了一切原委,吴王暗暗捏紧了手里的锦盒,他没有再问,而是转身坐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程,吴王低头凝视着手里的那方锦盒,木头盒身雕刻着繁复花纹,散着淡淡的檀香,他的指腹来回摩挲着盒身的图案,最后打了开来。红色的绒布垫上静静躺着一枚剑穗,红色的丝线已经有了些褪色的痕迹,看得出已经放置有一些年头了,但是却还未曾被人使用过。
握着锦盒的手微微地发颤,吴王微眯着眼凝视着手里的那枚剑穗,记忆缓缓涌上脑海,他只觉得心间那道旧日伤口如今豁然呈于眼前,尽是鲜血淋漓的痛。
他还记得多年以前,彼时的他还只是四皇子,奉先王之命跟随大将军在外打仗,关雎山上一战,姜疏影率领的部队被隋军围困在山上,是他不顾军令率兵三百人破围将她救出。而那一役,为了保护负伤的姜疏影。先王赐给他的宝剑被震落离手,连同母妃亲手为她编织的剑穗一同掉入山崖。
便也就是那一战之后,姜疏影看待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暖色。她说她不喜欠人恩情,所以定会偿还一枚剑穗给他,可惜这个承诺还来不及实现,他们已经先一步得了皇令回到京城。然而那次回京,什么都不一样了。
若说遇见姜疏影,是他这一生的劫数,那么吴王想,之后姜疏影在回京当晚的宴会上遇见颜漪岚,便也是她的劫数。为了这一面,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偿还。
他本以为姜疏影早已经忘了她当日许下的承诺,然而吴王抚着手里的这一枚已经褪色的剑穗,端看着剑穗生涩歪扭的走线,这一刻他才恍然明了,姜疏影一直都记得。只是后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关系,一切的一切都变了,所以这枚剑穗,她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送给他。
不对。
从回忆的追思中猛然回神,吴王身形大震,他望着手里剑穗的眼神开始颤动,神情写满了疑惑和震惊。
姜疏影已经死了。这件事不可能还有人记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这枚当年姜疏影亲手编织的剑穗会经由姜凝醉的手送给他。
心里又乱又惊痛不已,眼前不停跳脱出姜疏影和姜凝醉的脸,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可是却有着同样的神情和语气,那双淡定不惊的眼眸,是那样的相似。
疏影。
马车倏地一下颠簸,吴王错愕间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