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
袁绍进军阳武,仗着兵力之盛,意欲长驱南下,攻打许都。
同年,夏末。
曹操自许都,亲自领兵,与袁绍大军对峙于官渡。
偏营里的一顶营帐内,郭嘉喝着从火头军那里要来的水酒,将就着。
许是被烈阳炙烤太久,酒中,酿出了一味的酸涩。
依然是建安五年,依然踏回到了这里。
官渡。
“呯!”
郭嘉摔了酒坛,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
他扶住书案,一声一声,像是把五脏六腑都一起咳了出来。
华佗走后,他愈加地放纵,把自己折腾得都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荀彧每回见他,都不免皱眉,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糟蹋自己。
郭嘉却依然我行我素,直到某一天,荀彧对他说。
“奉孝,早知你这般痛苦,我当真不该拉你进曹营。”
那夜,郭嘉难得的没有以酒佐饭。
他甚是清醒地拍了拍荀彧:“文若,是我辜负了你的期许。”
荀彧木讷地说:“奉孝,为何彧觉得你不一样了?”
郭嘉认认真真地笑着回答:“因为嘉已经死过一次了。”
荀彧喝得有点多,全然没有听出郭嘉这一句的言外之意。
此行,荀彧仍然被留在了许都,随军的谋士,郭嘉算得一个,却也不算得一个。
只因曹操想起他的时候,方才会喊上他一道列席。
如若不然,他便似眼下这般,酌酒,度日。
好不容易停下的剧咳,郭嘉直接委顿在了地上,背倚着桌脚,朦朦胧胧间,瞧见有人来唤他。
“先生,主公有请。”
烈阳之下,是连鲜血都能在瞬间被蒸发。
曹操亲自督战,披甲戴盔,跨坐战马,戎姿英发,何等威仪。
身旁的郭嘉,一袭黛蓝直裾,坐下白马为骑。
说来,曹操突然令他和自己出阵督战,选战马时,却是这匹白马笃笃笃地跑到了郭嘉的跟前,低下头,在他脸上亲昵地蹭着。
白马依稀,郭嘉抚过马鬃,附在这马的耳边。
“你倒是与他那照夜玉狮子不差。”
白马竟像是听懂了一般,仰着头,嘶鸣一声。
两军鏖战,满眼望去,硝烟滚过,毫不留情地收割着人命。
金戈伴铁马,每一件穿在身上战甲,被撕裂,被踏毁,被研碾进尘泥,只有一双双不甘闭上的眼睛,死前,望向天空。
那是一片被烽火燃成赤红的天空。
然而,人潮般的袁军,远胜曹操兵力数倍。
这一场战,根本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袁绍可以放肆地挥霍着人命,用一条条将士的人命,来换取袁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进攻!他要拿下官渡!他要拿下许都!
他更要拿下曹操的项上人头。
“曹操!”
淳于琼战在最前方,猛一抬头,就见到曹操竟在他的不远处。
擒贼擒王!
“莫要走了曹操!”
三尖两刃刀,冲开一条血路,拍马而来,刀芒闪过,攫取着道道亡魂。
“淳于琼!你大胆!”
曹营阵中,同时杀出一员猛将,不料,淳于琼见之,狂妄大笑。
“吾当何人,原是小儿乐文谦!曹操!你当真帐下无人了吗!哈哈!”
乐进身量不高,容貌短小,不肖其他将领虎背之姿,乍一见,确是少了几分威慑。
但乐进却硬是凭着自己一仗一仗的功勋,用刻骨功勋,功拜曹营“五子良将”之一。
乐进双臂一震,抖落刀光,眸中喷出怒火。
激斗!
两厢冲撞,数十回合,不过顷刻。
“受死吧!”
乐进杀红了眼,竟是一刀翻过,猱身欺上,从马上跳起,连人带刀,砍向淳于琼。
曹操遥指战场:“有勇将如此,吾何愁天下不定。奉孝又何故执着于一人,待他日,拜官授爵之时,又有何人求之不得?”
郭嘉望见淳于琼被乐进一刀斩落马下,披头散发地翻滚爬起,竟是不敢再恋战,舞着三尖两刃刀,边打边退。
“那主公是又何必执着于天下呢?”
曹操愕然转头。
何必执着于天下?!
难道这“天下”二字,也是一场执着么?
那为何,从不曾有人对他说过?从不曾有人怀疑过!
世事纷扰,这人竟是将如今争天夺地的人,都说成了一种妄念么?
曹操摇着头:“奉孝,不知是你思量太甚,还是这天下人思量太少。”
郭嘉蓦然掩住口,咳得无法言语。
日以继夜赶制出来的抛石车被运抵战场,呼啸着划过半空的巨石,将袁军的楼橹击得粉碎。
袁军寸功未进,反倒毁了自家的辕营,大将淳于琼受伤败回大营,袁绍斥其作战不力,令他滚去乌巢监粮。
袁军困营,效仿当年攻破易京之法,掘地潜攻,长长的地道一直从袁营挖到了曹操的营门内。
其时,曹操却在主帐中,笑着予众将道。
“幸得有奉孝提醒,不曾让袁绍这厮钻地而出。”
郭嘉对曹操道,袁绍进攻易京时,他亦在易京。袁绍久攻不下,指不定会故技重施,曹操思索半日,迅疾命人在营内同样地挖掘长堑抵挡。
只是曹操这脸上的笑容挂了不足半日,许都却突然传来急报。
江东孙策欲乘曹操和袁绍对阵官渡,许都空虚之际,趁乱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