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迟迟无法入睡。这房子这么大,置身繁华都心,却觉刻骨的孤寂。陈静言想着盛桐,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时,该会如何排遣? 她打开衣柜,他的衣服一件件熨烫齐整,悬挂着,正装颜色无外乎黑、白、灰,材质一流,做工精良。休闲衣物他也不喜欢鲜艳的色彩,像他的人,总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暖。 他不收藏名表,不嗜好红酒雪茄,代步的车也只是百万级别,跟百亿身家相比,根本沧海一粟。他说那些只是身外之物,却每年都捐助希望小学和环保机构。 她抚摸着那些衣物,一股悠远的白檀香气袭来,好像他就在身边,一转头就能撞个满怀。 她又来到收藏相机的房间,他真是妥帖之人,置物架上一粒灰尘也没有。再翻那些相片,有人像,有风物,无不分门别类,做成影集,标注了时间地点,如看纪录片。她的手指细细拂过,一张张,一页页,都是他的眼睛曾看到的世界,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她看到最新一本,他在贝加尔湖拍的,封面是两个人的背影。她想起当日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萨满石上。风真够劲,冰冻千尺的湖面幽蓝,向前延展至地平线,夕阳正剧烈爆发,在他们的头顶加冕。 他为那本影集命名:湖言。 仿佛又回到那两个月与世隔绝的日子,幸福到心痛。 如果不是生在盛家,他应该就是一个安静、深邃的男子吧,喜欢摄影与户外,会弹钢琴,读很多书,说很少话,如湖如泊,遗世而**。 但既然生于这样一个家庭,很多事情由不得他选,情势所逼,唯有举世高蹈。这样的他,更加光彩熠熠,是瀚海之龙,岂能驯养于池中? 她深吸一口气,坐进客厅的沙发里,随手打开电视,转了几个台。财经频道竟正播放他前不久出席的一档访谈节目,大概是他们刚回上海那几天录的。她眼睛一痛,见他对着镜头坦然说道: “早年我在纽约游学,看到洛克菲勒中心门前有一座阿特拉斯雕塑。托起天堂的巨神阿特拉斯,是纽约企业家的自我期许——‘我们就是承载美国经济与社会的巨人。’诚然,美国社会建构起一套有关企业家的英雄叙事,正因如此,才使得美国企业家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积极投身到各种公益事业中,并赢得社会的尊重。 “短短30年间,中国民营企业从零开始,直至今天,以40的社会资源,完成了60的国内生产总值,承担着80的就业。民营企业家将如何证明自己是值得人们尊重的,又该如何实现一代人对社会的责任? “我想,企业家不仅仅为社会提供就业与财富,企业家精神更是社会进步的动力。这种道德勇气意味着更多的付出与努力,更意味着在许多我们不熟悉的领域发挥企业家精神,去促使那些我们认为有价值的改变发生……” 他的嘴角笑意清浅,他的眉梢俊逸天成,他的眼睛透过摄像机,深深注视着她,那么坚定,仿佛从来不曾离去。 她一边看,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口来不及吞下,又塞一口,接连不断地塞,终于噎住。原本的嚎啕大哭,变成了呜咽。 节目播放完,良久她才收了泪,走到书房,随手取出了一本诗集,强迫自己念下去: “我爱你。 我用风对你说过爱, 如沙地上小动物的嬉戏 或暴躁得像鼓鼓的风琴; 我用太阳对你说过爱, 镀金年轻的**身体 为所有单纯的东西微笑; 我用云对你说过爱, 天空支起的忧郁额头, 悲伤涌动; 我用植物对你说过爱, 透明的轻巧造物 覆上突然的羞赧; 我用流水对你说过爱, 光亮的生命蒙上阴影的河底; 我用恐惧对你说过爱, 我用快乐对你说过爱, 用过厌倦,用过恐怖的词语。 但是这样不够; 比生命更远, 我想用死亡对你说爱; 比爱更远, 我想用遗忘对你说爱。” 陈静言喃喃地重复着当中两句,“用死亡对你说爱,用遗忘对你说爱。”渐渐的,似有所悟。他的生命当真逝去了,她的爱却将永不止息。从他们的孩子,到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几乎同一时刻,她的手机响起。那边很嘈杂,一些人用她完全不懂的语言在大声叫嚷。然后她听到苏羽烈的声音,急得舌头都打结了:“静言,盛桐他还活着,我刚到尼泊尔!” “什么?”她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事情紧急,我来不及通知你,一得到消息马上就飞过来了。这个医院收容了太多在地震中受伤的人,医疗条件也不好……” “你是说,他活着?”震撼到无以复加,恨不能立即飞过手机另一边去。 “是的,活着!不过他头部被石块砸中,受到重创,昏迷了一个多星期。” “怎么回事?他现在怎么样?我要跟他说话!”她急得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简直要发疯了。 “一直还沉睡不醒!是他们当地请的向导,偶然在医院看见他,才和我们联系上。听救援队的人说,他当时是在博卡拉鱼尾峰这边。你知道,鱼尾峰当地人是不让登的,所以他们坐着直升机在航拍。地震发生后,他本没什么危险,只是手机、行李什么全被埋在酒店而已。他自己脱离队友,跑去救了几个人,再转移时就被滚落的石块砸中了。听说是为了保护一个当地小朋友……我们正准备把他转移回上海治疗。” 苏羽烈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指挥那边的工作人员,“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