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后,邓廷歌跟罗恒秋说,你那句“不算数”真是太过分,明明还算数的。罗恒秋笑道:你那句话也很伤人呐,为什么要问我算不算数?你自己觉得算数吗?
当时当刻的邓廷歌还没有预知能力,他只知道师兄拒绝了自己,那前一刻才被撬开的地方立刻紧张地合上了。他站在阳光里,像站在火里一样,浑身发热,内里却发凉。
罗恒秋没有再说话,径直走了出去。他以为邓廷歌还跟在自己身后,快走到停车的地方时回头一看,发现邓廷歌已经走了另一个方向,很快拐过街口不见。
罗恒秋站在树荫下,又抖出了一支烟。只是火还没点起来,路边带着红袖章维护交通的大爷就凶巴巴冲了过来。
大爷:“严禁抽烟!”
罗恒秋:“我还没……”
大爷:“想抽也不行,有没有公德心,嗯?!”
罗恒秋讨饶似的笑笑,将烟取下来拈在指间。
他并没有蠢到认为邓廷歌真的对自己有意。他也认识过不少同类人,其中的不少人并不像他这样只喜欢男人。有的人抱着好奇心来,有的人纯为解决yù_wàng而来,有的人还以为试试也无妨,离开了床穿好衣服,站在日光里又是无比正常的普通人。他们可以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升职加薪;偶尔忍不住了再出来玩一次,还会悄悄将左手的戒指取下。
罗恒秋理解这样的人,却不愿意沾身。学生时代的恋情因为他必须回国而中止,回来之后不久遇上了孔郁。孔郁的过分主动令他应接不暇,只能干脆地表示拒绝。
毕竟一回到这里,经过并无太大变化的道路,他会想起邓廷歌,想起他们高中时踩着自行车穿过的大街小巷。
记忆真正根深蒂固,无法拔除。它一日日往下生长,死死抓住心肌的皮层,扯出来会疼。
罗恒秋心道,他是开玩笑的,他只是一时兴起,他什么都不懂。念叨多了几次,心情也微妙地变得好了一点。烟是不用抽了,他扔进了垃圾箱,转身上车。
邓廷歌回去之后就一蹶不振。舍友拍戏间隙回校收拾东西,几个人出去吃饭,邓廷歌喝多了,回去的路上突然蹲在地上不肯走。舍友们拉他,他不动,远远看着路边的一辆车。
看了半天,他才恍然大悟似的站起来:“号牌不对。”
舍友:“???”
梦也越做越多,越做越清晰。梦里的自己总是穿着高中校服,幼稚又可笑的样子。罗恒秋时而用手指勾着小号冲他招手,时而在小卖部门口截住他让他请自己一瓶可乐。然而大多数时候罗恒秋走在他身边时是西装革履的,邓廷歌觉得他很高大,很成熟。而身着臃肿运动服的自己毫无可取之处。
说实话,他后来想了又想,对于罗恒秋那么直接的一句“不算数”,心里不是不惊讶的。
罗恒秋对他非常好,他细细回想起来,那些眼神和动作都带上了不一样的情绪。若是从高中开始到现在,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就变得“不算数”了。
邓廷歌想不明白,又找不到资深的恋爱专家商量。他只知道自己比之前更想念罗恒秋了。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想看到他因为自己而表露出各种不同的表情,想更靠近他。
刘昊君说这个啊,这个就是恋爱啊,我对念双的感觉也是一样的。
邓廷歌这次没有反驳他。
刘昊君:“话说,你想见的到底是谁啊?”
他不出声,咔吧咔吧咬鸡腿,不敢和刘昊君对视。
几天之后陈一平的助手联系了他。邓廷歌稍微整饬了自己一顿,打起精神出门去见工。
他到制片厂的门口,意外地看到了鲁知夏。
“嗨。”鲁知夏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穿着衬衫短裤,很干练活泼的模样。
邓廷歌连忙向她道歉,暌违数载的两父女终于相认。
鲁知夏对他忘记了自己表示很理解:“正常啦。你高考结束出考场的时候是我给你送花的,你当时完全没有认出我。才过了一年啊,我算明白你的脑容量了。”
邓廷歌尴尬地笑笑。他连高考结束之后还有妹子给自己送花的事情都没记住,何况妹子的脸。
陈一平的助手很快来了,带两人进入制片厂。制片厂里划分了许多个功能区,两人走进了一间已经坐了不少人的房间。房间的男人们都在抽烟,鲁知夏走到门口轻轻皱了皱眉,但很快调整好表情,冲同样在猛抽烟的陈一平挥挥手。
陈一平和她似乎比较熟悉,冲邓廷歌点点头当做打招呼,随手点点,让两人自己找位置坐下。
房中数人都坐在陈一平周围,中间的桌子上铺着许多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陈一平身后的白板上写着看到了两个很大的汉字:久远。
“这一条不能写。”戴眼镜的中年人挠了挠自己地中海式的发型,抓起一张纸说,“绝对过不了审。你忘记去年的《人山人海》的教训了?”
“《人山人海》是因为提到了红卫兵杀人,这里没有说啊。”坐在他对面的人抢过那张纸拍在桌上,“这个情节太重要了,是久远从一个积极向上的青年变化为厌世者的关键。不能改,绝对不能改。”
另一个咬着烟的男人开口了:“话不是这样说。久远变化的原因是他未婚妻的死,至于他未婚妻是怎么死的,没必要一定套上这个……”
“这叫套吗?”那人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