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的夜,黑袍男子拖着越来越沉重的步子,来到一座古朴大气的府邸前。
举眸,看清牌匾上的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原地。
他艰难地抬起左手,想要叩响朱红色大门,那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
本能地,他身形一晃,躲在了一旁。
“太爷,不用送我了,夜深,风大,你回吧。”姚琅拉了拉盖在张太爷腿上的薄毯,“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你可千万要保重。”
张太爷拍了拍自己有了些许知觉的腿,叹息着一笑:“我都活到这把岁数了,该看的看了,该吃的吃了,早没遗憾了。”
“太爷!您可不许说这种胡话!”姚琅含了一丝急切地打断他。
张太爷哈哈一笑:“跟你开个玩笑!我呀,还没看着你娶妻生子,不舍得去!不舍得去呀!”
姚琅闻言,眸光微微暗了下来。碧珠的事,他没全部告诉太爷,只说那姑娘家里突然不同意,他便差人将她送了回去。太爷素来信任他,并未怀疑什么。太爷若知他与那姑娘早有了夫妻之实,而他……又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吧。
“想什么呢你?”张太爷发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便试探地说道,“是不是还惦记上次那姑娘?哎呀,可惜我没看到呢,怎么都该看一眼的。你若真的喜欢,我上门给你提亲去吧!”
姚琅说是那姑娘家不同意,张太爷便以为人家是瞧不上他侍卫的身份,如果他出面,这门亲事想来还是可以成的。
姚琅却摇了摇头:“不了,缘分这东西,不可强求。”
说这话时,心口明显一缩,像被什么倏然勒紧,这种感觉,不怎么舒服。
深吸几口气,将它抛诸脑后,勉强露出一抹笑来,“楚小姐答应了会给您治腿,就一定会给您治,您无需着急、也无需催她。”
她不来,一定是有她不来的理由。
那女子,不喜被人强迫、不喜被人催。
但她,也绝不会忘记自己承诺过的事。
“好的,我不催她,那丫头啊,性情太古怪,一不小心惹毛她,说不定又不给我看了。”张太爷笑着说完,又很是不舍地拍了拍姚琅的肩膀,眸中有些微一闪而过的水光:“去吧!不用挂念我!到了喀什庆,不论被分到哪个部落,都好好干!”
姚琅郑重地点头:“好,我记住了,您回吧!我看着您回了,我再进去。”
自从双腿断掉之后,张太爷便搬出张家独居此处。最难捱的几年,是姚琅陪他度过的,姚琅于他而言,与亲孙子没什么区别。
张太爷抹了抹眼睛,若无其事道:“别走了吧!我给诸葛世子写封信,你别去了。”
姚琅蹲下身,仰视着老者湿润的眼眶,宽慰道:“我会回来的,会平安回来的,倒是您,没什么事尽量不要出府,出去的话,就多带几名护卫陪着。”
“出了什么事吗?”张太爷问。
姚琅道:“您还记不记得上回被普陀寺抓住的几名漠北细作?”
张太爷点了点头。
他又道:“抓住了四个,三死一伤,但还有一个逃掉了。官府正四处拿人,说不定,他已经混入京城了。”
张太爷哈哈地笑了,笑完,摆了摆手,颇有些感慨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知道防卫司和禁卫军都是谁一手操练起来的吗?”
“我知道,是欧阳将军。”提起欧阳珏,姚琅的眼底一片肃敬。一如从文者必知孔孟,从武之人,也没有谁不曾听过欧阳珏的大名。欧阳珏七岁百步穿杨,十岁提枪上战场,十二岁,孤身潜入敌营,摘了漠北亲王的脑袋;十五岁,与三百将士被困岐山山脉,然,两万敌军攻之不下……
关于他的传奇,便是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能尽数说完。
张太爷道:“是啊,就是他!他操练出来的军队,没有谁混的进来!”
除非是他自己,但这怎么可能呢?他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但姚琅还是不放心,婆婆妈妈地叮嘱了许多句。
他越叮嘱,张太爷越心酸,最后,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怕当场失态,弄得这孩子也跟着难受,就撇过脸,吩咐小厮将轮椅推了进去。
姚琅定定地看着小厮将太爷推进大门,又定定地看着他们关上大门,直到视线里只剩那扇大门,他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尔后翻身上马,驰向了小路尽头。
他走后不久,大门被缓缓打开。
张太爷被老泪纵横地推了出来。
“这孩子,这孩子……我白养他了,你看!说走就走!这孩子!”太爷边说,边抹着眼泪。
小厮忙劝道:“就是就是,白养了!想他也没用的!照我说,一辈子别理他最好!”
张太爷狠狠地敲了他一个爆栗。
小厮吐了吐舌头。
这么一闹,张太爷的心情倒是好了些:“进去吧。”
“诶,好!”小厮推着轮椅走过大门。
突然,一道黑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厮吓得失声尖叫,可还没叫出声,便被对方点了哑穴。
张太爷抬头,警惕地看向这个浑身煞气又浑身血腥的男子:“你是谁?”
黑袍男子取下斗篷,露出那张冷峻的容颜。
“太爷,好久不见。”
张太爷倾过身子,定定地看了良久,尔后,张大嘴:“啊——你……你……你……”
黑袍男子虚弱地点了点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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