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拿团扇轻轻敲一敲他头上六合一统帽,轻笑道:“晚些时候给你主子准备一套厚实衣裳,咱们天黑出营。”
德安傻傻问:“天黑外出?这荒郊野地的,殿下不怕么?”
“怕什么?还怕有吊睛白额虎,嗷呜一声吞了你呀?”
德安弯腰盯着自己脚尖儿,有点害羞,“要不,还是找荣王殿下借一队人马?”
云意道:“还真怕上了?放心,我带你去见你干爷爷,他那人神通广大,还怕老虎么?”
四月的天,夜里多少还是有些凉。云意身上多加一件织金雀金裘披风,织了满身的孔雀翎。想起来还是她存在京城张大员外府的私藏,阴差阳错跟着荣王南逃的队伍抵达江北。传说织金的手艺在前朝就已经失传,这可算是天底下独一件的好东西。从前见了总要欣然快意,如今穿在身上,也觉不过尔尔。
或许这就是年华老去,心也跟着长成一棵老树。
此次外出,她已与荣王报备。自领了一队人马,行上几里路,就撞见陆晋带着三十几个近卫,还有一位玉色长袍,翩然如风的世家公子在远处相候。
云意踩着德安双手搭成的“马凳”落了地,离对方尚有一射之距,便再不肯挪动步子,只等着对方上前来同她见礼。
陆晋坐于马上,同身边那人小声说:“她这性子是你教出来的?这不自找的么。”眉眼得意,装的全是幸灾乐祸。
那人抿唇不语,下马自行,步行至云意跟前。弯腰一拜,这礼行的一丝不苟,“微臣冯宝,见过坤仪公主。”
云意紧绷的面色,适才有了少许缓和。此番会面,原就是她私下请陆晋安排。她知冯宝来此,为的就是宝图一事,但有些事情势必要在正式会面之前探听清楚。
“本宫有话问你。”
冯宝略略弯腰,恭恭敬敬站在她身前,沉声道:“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意轻嘲,“倒不必如此,只求冯大人高抬贵手,别再算计本宫。”
冯宝慢声道:“岂敢岂敢。”
云意根本不信,开门见山,“我娘呢?”
冯宝闻言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又迅速闪回脚尖绿地,沉默片刻,才坦然回答,“二小姐在京城,落花胡同。”
“二小姐,不是淑妃娘娘也不是夫人?冯大人,您可真乃当世奇人。你与他如此这般…………苟且于人后,如何对得起父皇恩宠!”
“难不成,依殿下所见,微臣就该眼睁睁看着二小姐死于先皇剑下?”
“你——你这人,好生刁钻。我问的是生前事,你却来与我谈假若如何。”
“微臣不敢。”冯宝面色不改,依旧是从容不迫,耐着性子同她慢慢说,“殿下颠簸流离,已知世事艰辛。小姐自苦多年,唯剩此愿。殿下何不放开来,皆大欢喜。”
云意手中捏紧了马鞭,愤然道:“谁跟你这不臣之人皆大欢喜,若不是你,本宫何至于此?”
冯宝随即接上,“若不说殿下清楚五鬼图下落,尚有可用之处,那时候国破兵散,殿下还能投身何处?宝图是致命毒,也是救命药。”
“呵——我还需谢过冯大人,谢你思虑周全,保我一命?”
“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造化,微臣不过尽心而为。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事到如此,微臣斗胆一言。十几年来,辰与殿下的情分,亦师亦友,亦父亦…………”
“你闭嘴!”她忽然惊叫,恶狠狠逼近冯宝,咬牙道,“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本宫亲手杀了你!”
冯宝道:“殿下是主,微臣是仆,殿下要取微臣性命,说句话即可,不必亲自动手。”
云意气得胸口憋闷,似乎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晕在此处。心口难受,她转过身绕着德安散火气,想不明白,从来只有她气人,没有人气她,唯独冯宝这个讨厌鬼,三两句话就能把她的怒气挑起来,害得人将预先计划着要说的话,通通抛到脑后。
她绕够了,气顺了,再回到原地,冷声道:“今后如何打算,你想好了没有?”
“还能如何?不过是苟且偷生。”
“你身在局中,便觉没有抽身那一日。”
冯宝终于抬头看她,疑惑道:“殿下此言,是何喻意?”
主动权又落到云意手里,这一回她不疾不徐,低声诉来,“忠义王府,陆占涛身边正缺一个能言善辩、玲珑心肝儿的冯大太监。你不是投过李得胜么?再投一次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