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又从窦融枕下,取出窦大人始终随身携带的河西军赤色战旗,捧在手中痛哭失声。
这面窦老夫人亲手丝绣的赤色战旗,也是窦融的帅旗,中间圆圈中是一个斗大的“窦”字。下方是两只威武雄壮的公狼,正以横扫一切之势扑向猎物!这面战旗曾让匈奴人、反叛的羌人闻风丧胆,它是河西军的灵魂,它是河西军战无不胜的象征,它更是大汉窦氏世族崇尚狼性的尚武家风之象征!
这面战旗,跟随窦大人征战一生,先听命王莽,后投更始帝,再割据河西多年,最后在河西军鼎盛之时,却顺应天命全军附汉,助光武大帝刘秀一统天下!虽然已历数十载,它染满销烟、征尘,却依然赤红如火,依然势不可挡!
哭毕,班超将战旗细心地叠起,覆盖在窦大人的遗体上!
他在等,窦大人按照先帝光武大帝遗诏,一直悄然筹划对抗北匈奴。有窦氏这面旗帜高高飘扬,北匈奴便不敢轻举妄动!他在等,皇上得知窦大人逝世噩耗,一定不会让窦氏这面赤色战旗就此倒下!
窦老夫人已经哭昏过去,被班超命侍婢扶到后宅歇息。沘阳公主忍着悲痛,捧出一个红色的匣子,“仲升,祖父生前有言,‘待吾百年之时,此匣献于皇上!’”
班超抹掉泪,庄重地将匣子接过。这是一个紫檀木锦匣,上着泥封(注:汉制泥封并覆印,为密件标志)。他对公主道,“公主,事关重大。请公主连夜进宫,速将此匣,通过马后亲呈与皇上。记住,务心要亲呈!”
“吾懂了!”沘阳公主闻言,知事关重大,不敢耽搁,迅速驱车连夜进宫。
窦府内,不到一个时辰,班家的人都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河西诸将在京的也都来了,不在京的后人们也来了,司空府、卫尉府、大匠作府属员则尽皆来到。夜里四更,皇上的诏书也来了。果然,皇帝不仅表彰了窦融功绩,还命窦氏族人速速返京治丧。
将星辞世,天地同哀。
当天夜里,雒阳城下了一场大雪,平地有一尺多深。
此时的皇宫南宫章德殿内,汉明帝闻窦融骤然辞世,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亲自书写了诏书,命权倌亲自送到窦府。正在此时,马后从长秋宫来了,夕照和秦娥跟着,马后怀里亲自抱着匣子。
马后含泪禀道,“皇上,沘阳公主深夜进宫,急呈此匣!”
汉明帝接过匣子,见泥封丝毫未动,便小心地打开,只见匣内仅一窦府制式白绢。展开一看,乃是窦融亲笔所书奏章,只见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临终前清醒时所书,上面写道:
“陛下,老臣已衰,恨不能再为皇上执戈向北矣!北匈奴虎狼,犯汉之心未亡,中国之废,惟北匈奴也!最多十年,北虏必倾国再来。老臣虽去,已预为处置。倘若国家有事,孟孙堪为将!窦氏诸子孙,与匈奴不两立。他日灭匈奴者,必窦氏后人也!”
“天地轮回,凡十年为期。十年之后,待河水(注:即黄河)治,漠北有蝗灾,北匈奴必南下犯边。汉军武力已废,练兵为国之大要。兵既成,可命一将出天山,谋西域,设都护,兵屯田,断匈奴右臂。西域既还,则河西必固。河西安固,则天下方安!”
“鸟之将亡,其音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老臣殚精竭虑,恨不能再为陛下谋。老臣一生向武,纵养窦氏血性。后人则多凶悍桀傲之徒,此老臣之罪也。请皇上管束严治,勿使为祸也!老臣已奄奄不能言,然永在先帝麾下,保佑吾大汉江山社稷,万年永固……”
汉明帝阅毕,再也忍不住,悲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老将军,庄恨不能再听教诲也……”
他将奏章递与马后,马后仅阅一半,已经哭成了泪人,“皇上,此乃窦大人临终清醒时,亲毛所书,字字泣血也……”
汉明帝再将奏章捧于怀中,痛惜失声,仰面朝向苍天,悲愤而鸣,“天哪,汝何故收吾一员大将,天折吾国之柱石也……”
是夜汉明帝一夜未眠,第二天天还未亮,便与马后亲自驾临窦家。御辇进入窦府,一直驰至灵堂前,皇帝扶马后下来,窦夫人、沘阳公主领着众人跪接皇上。马后上前扶起窦老夫人,随汉明帝走进灵堂前。汉明帝刘庄看着两侧神柱上班固手书的挽联,一字一句,含泪念出了声:
“镇河西,抚昆仑,肝胆相照,一剑乱世横塞北!
战隗嚣,拒胡虏,百战名将,单矟指处却匈奴!”
进入灵堂,只见巨大的棺椁后方,窦融的画像两旁边也有一付对联,同样是班固的手笔,汉明帝一边流泪,一边又念出了声:
“天恸哀雪,前人叹天上将星坠落,河山无垠同惨淡!
地卷尘沙,后人悲人间豪杰归隐,笳鼓万里共悲哀!”
念到最后,汉明帝手捧河西军战旗,早已经泣不成声,“老将军哪,国失栋梁!边警再至,吾驱何人为将也?这面战旗,吾又当授予谁啊?老将军,吾来晚矣,庄恨不能再听诤言也……”
寒风阵阵,旗幡摇动,雪花在灵堂内飞旋着。马后也扶柩大恸,并抱着窦老夫人与沘阳公主,痛哭失色,花容失色,日月惨淡。
皇帝身后的文武百官,也俱悲啼出声。皇帝与皇后哭了一场,捻香吊唁后,怏怏返回北宫,犹悲痛不已。第二天晨,刘庄携马后再至窦府吊唁,由是三日,并下诏赐黄金千斤,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特允壁珠玑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