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气势汹汹而来,冷静从容而去。
五湖龙王的地盘,永远明松实紧,一呼百应。苏夜和人动手之后,甚至无需亲自出声发令,自然有人呼哨示警,尽聚周围的十二连环坞帮众,结成大阵,以相差无几的速度围向敌人,防止有人逃走。
他们离开之时,队伍里多了一架马车。马车里面,躺着元十三限、叶棋五和齐文六。
这时,齐文六未能得到及时救护,已经咽了气。元十三限周身僵冷,面容透出佛像般的金纸色,全身上下,只有五官能动。其他地方都像先冻僵了,再关节脱臼,即使奋力勉强移动,也会慢到令人发指。
叶棋五觉悟比不上鲁书一,大惊停步时,已经无力回天。他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眼睁睁看着元十三限被担架抬走,才面如死灰,放弃拼命一搏的打算,老老实实在原地站着,然后也被点了穴道,扔进车子。
就苏夜本人而言,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但今日交手场面惊世骇俗,先天罡气爆发时,爆出类似惊雷的响亮声音,遍传附近几条街巷。她要强行压下-流言,根本不可能。单一个逃走的鲁书一,便能把此战的结果宣扬出去。
京师好事之人四处打听,得知有个戴面具的神秘高手突袭五湖龙王,反而当街战败,再打听一阵子,有一些内-幕消息传出,使他们发现这位高手,竟是位列“老四大名捕”的元十三限。
他沉寂已久,此番复出,竟在极短时间内一败涂地,战绩根本衬不上他的身份。
他们不知苏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受了必须静养的重伤,只当她武功高到无人能敌。元十三限为何出现,为何向她出手,身边之人又是谁,比起苏夜的惊人神功,统统光彩尽失,沦为普通问题。
倘若用数值来衡量,那么,这一战耗时不到一分钟,却让她上涨了一万威望。而元十三限未死,落入她手中的情报,也因街上人多口杂,渐渐散播至大街小巷。
苏夜返回十二连环坞,再也没有出门,并谢绝一切宾客访问。她静养的第一天、第二天,连续下了两天大雨,第三天云散雨收,天气晴朗明媚,炽热阳光直射大地,重现盛夏风景。
前两天,她躲在静室里,偶尔召见几个人,问问外面的情况,过得十分悠闲。今日早饭过后,她才迈步出门,来到那间守卫森严的囚室,连续推开三重石门,去探望那名行动不便,身份又十分微妙的囚犯。
元十三限面容枯槁,仰躺不动,似在闭目养神,听见她缓步走近,便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尽显不屑之意,完全不理会她手握生杀大权,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他受她独门手法禁制,身上并无铁链、绳索等禁锢,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终日独卧在此,与床顶作伴。
他在受制之初,曾经强行用真气冲穴,致使走火更深,险些落得个半身瘫痪。若非程灵素及时发觉,救都救不回来。之后两天,他总算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行为、言语略有收敛,亦很少和人交谈,与其说无惧生死,不如说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事实上,他心情的确糟糕透顶,每日胡乱琢磨,拼命挤进牛角尖,至今无法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他一生当中,自视甚高,过高,太高,总是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为自己运气不好,而诸葛小花太奸猾。他发自内心地认为,如果与蔡京合作,钳制诸葛的“官场势力”,创造公平对决的环境,便一定能够骑到诸葛头上,一洗过往的种种耻辱。
然而,他每一次挑战诸葛神侯,均以落败告终,又气又急。他越心急,就越无法把三种绝学融会贯通。可叹的是,他屡受挫折,为人仍然疯狂高傲,视众生如蝼蚁,自以为除了诸葛,别人都不在话下。
正因如此,他听闻天下第七惨死,才自觉大失颜面,愤而入京,率领徒弟袭击五湖龙王。他本以为,自己能够轻易解决这个对手,风光无限地回山继续修炼,却在三五招之间走火入魔,站在原地任人宰割。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更让他羞愤至极。
这次打击之大,差点比得上他被小镜砍了一刀。输给诸葛神侯,尚可寻找理由,输给一个妙龄女子,又算怎么回事?那时他极度伤心,这时他极度震惊。震惊引发挫败,挫败引发自暴自弃。他既自暴自弃,便无所谓死活,选择用鼻孔和冷哼,冷然面对所有来看他的人。
苏夜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眉间有刀疤,脸上有恨意,身形挺直如木乃伊的老人。
卧床受制的元十三限,近似她在黄河大堤上见到的那一个。那个至少血还没冷,还记得惊艳她的容貌。这位则对她殊无好感,全凭一股傲气,才不像年轻人似的,朝她大喊大叫。
他毕竟是老了,作出许多恶行的同时,也承受过许多折磨。
她打量他时,再度感受到衰老的威力,并深深体会到他的苦楚。她自然不生气,只把椅子拉到床边,坐进去,展颜笑道:“你状况好了很多。若师姐没说错,你胸口如大石重压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
元十三限不理她。
她说:“今天我收到消息,你大徒弟鲁书一失踪了。有人在黄河渡口见过他,他搭了只船,一路顺流东行,不知要去哪里。”
元十三限还不理她。
她想了想,依然满脸笑容,笑道:“所以,我们来谈谈。”
元十三限继续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