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苏夜顿时惊呆了。
她整晚都有意无意,让别人目瞪口呆,此时终于轮到了她自己。她发傻、发愣、发呆,双眼犹如凝固了的黑水银,射出异样光芒,却一动不动,连瞳孔都停止收缩,变成两个半径固定的,又小又黑的圆。
方应看盯着这两个圆,就像盯着两口深不可测的井。井里正在发生什么事,他是看不到的。他只能猜,猜龙王是否心如枯井,任他在井畔照来照去,偏偏留不下倒影。她是个不可捉摸的人,做苏梦枕师妹时如此,做五湖龙王时变本加厉,令人惊疑不定又无力确认。
他真的讨厌这种感觉,但相对的,这也很容易使他兴奋。
良久,苏夜才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没有这个必要。”
方应看赶紧剖明心迹,笑道:“你怀疑这是基于利益的提议?”
苏夜道:“难道不是?”
方应看笑道:“你莫非忘了,你还不是龙王时,我便开始追求你了,足以见得我发自内心地喜欢你,欣赏你。何况,你有大志,有才干,武功与心气俱高,如同……如同我点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同路人。即便我们之间,全然不存在利益关联,我也不会停止追求。”
这其实是“我们好相配”的变种版本,被他摆事实讲道理,听起来尤为可信。苏夜眸光转深,不再展露情绪波动,彻底掩盖住心中想法。
她稍微展望一下未来,觉得和他在一起,并不完全是坏事。两人联手合作之后,必然见神杀神,见佛杀佛,毁掉一切敢拦路的人。换句话说,她的日子会十分爽快,异乎寻常的容易,也异乎寻常的风光。
这个前景,正是方应看有胆量突然提议的原因。他知道它深具诱惑力,是一条通往“大志”的捷径。他都不必多加解释,她便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苏夜本就对他缺乏足够好感,再想想断掉一只手的无梦女,跳楼逃走的雷媚,印象立即坏上加坏,别说答应了,甚至不愿费心考虑。
事实上,哪怕不牵扯他生命里的女人,只看其他人物,她也不敢真心对待他。
以关七为例,方应看是方歌吟的义子,得方歌吟真传。方歌吟曾经驱使过的江湖帮派,全都诚心敬意地承认他是继承人。因此,他必然知道小白随方歌吟夫妇而去,以及小白和关七的往事。但他自始而终,把嘴闭得像一只遇见敌人的蚌,滴水也不肯漏,反倒几次试图利用关七。
他从不同情怜悯别人,从不感同身受。在他眼里,人只有可以利用和不可以的差别,大可不必建立情感联系。
他为人似有孟尝君之风,十分礼贤下士,客气谦和,常被人比作战国时期的公子。但他本质极其自私,没可能与第二个人共享权柄。
如果她贪图一时的爽快,真的当了什么“侯夫人”,给他等同于五湖龙王的权力地位,令他能够号令十二连环坞,那么风光过后,她应该就是下一个无梦女。最多,他害她的时候,比害无梦女多用点心思而已。
何况,她向来警惕捷径,担心它们通往万丈悬崖,宁可选取麻烦一点,却安全一点的道路。方应看拿好处诱惑白愁飞,或者可以产生效果,用来诱惑她,只能说选错了目标。
想到这里,她冷笑不止,面上却丝毫不显,古井不波地道:“很好,让我再想想吧。”
方应看像是足够满意,语气之中,透出说不尽的温柔体贴。他低声道:“没问题,你尽管想。无论你啥时候给我答复,我都会很高兴。”
然后他站起身,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你这几天一定忙得很,我走了。若你有事,尽管叫人送信给我。”
他迈出正堂大门的一瞬间,苏夜眼神陡然意味深长。她往旁边一倚,变回肘尖抵住扶手,托腮沉思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已经把事情想清楚,便动弹了一下,随口招呼一声,叫进外面的白虎堂守卫,让他们去请程英。程英以为她有事吩咐,急忙过来,结果发现她不是找她,而是要她去总舵后园,把许天衣带到这里。
许天衣一直被她软禁着。准确地说,这种软禁一半属于强制,一半属于必须。
他伤的太重,而且是先天真气无力修复的外伤。程灵素为他止血敷药,清理缝合创口,保住他的性命。他清醒之后,仍未脱离危险,被迫躺在床上,看着床顶,乖乖养胸口的那个血洞。
苏夜事先下令,严禁他走出那个院子。然而,就算她松口放人,他也没办法走出太远。
她之所以囚禁他,是为了防止秘密外泄。在白愁飞死前,她不希望任何人得悉血案真相。到了现在,一切都没关系了。她会放他走,也会让梁何赶紧离开。梁何的旧日好友孙鱼,倒是可以留在十二连环坞,直到不想干了的那天。
大约五六分钟后,她见到了许天衣。
事发当天以来,这是他们的首次见面。他了解过她的身份,极其惊讶,却没有不肯相信的意思,沉默地接受了这一事实。相比之下,他更好奇她为何不肯放他走,而非她有过什么奇遇,为何可以成功建立十二连环坞,并使它迅速崛起。
她是红袖神尼的二徒弟,温柔的二师姊。他是温晚的徒弟兼得力助手,照顾温柔的异姓兄长。有了这重关系,他们算不上纯粹的陌生人。
但,苏夜看着他时,表情相当奇特,有种轻淡的冷漠,还有种奇异的亲切。
他当然猜不出,她一下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