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失常的高手是什么样子?
是须发戟张的狂人,如同谢逊,还是脏污不堪的疯子,如同欧阳锋?
苏夜没来前,暗想过无数次关七的模样,总把他想象成身材高大,胡须满脸,一见之下就令人心胆俱裂。关七与雷损岁数相差不大,活跃于同一时代,即便内功深湛,不显老态,也应该可以看出他和年轻人的差距。
然而,她所幻想的形象,竟然没有半点相似。
又一道闪电劈下,仿佛近在咫尺,使她彻彻底底看清了他,以及那辆安置他的囚车。这位当年叱咤京城,说一不二,将六分半堂压的抬不起头的奇人,竟给她以极端空虚麻木的感觉。
她第一眼见他,便觉得他身躯内缺少灵魂,如同植物人,看第二眼时,这种印象愈发明显。他的头发、眉毛呈现雪一般的颜色,明显已经花白了,脸庞却很年轻,还带着孩子气。孩子气并非来自五官,而是来自他的气质。
天真、空洞、麻木,这就是如今的战神关七。
他皮肤白的惊人,毫无血色,唯有多年不见阳光,才能养成与之类似的色泽,身躯亦很瘦弱。他双手之间、双脚之间,都系着长约数尺的细链,桎梏着他的行动。
苏夜觉得他可怜复可怕,诡异复诡怖。她想他的内功必定很高,可他身处暴雨中,身上内劲并没弹开雨水,导致须眉尽数濡湿,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水。
她胆子很大,此时却有些惧意,因为她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任何心思,如同面对着一具傀儡,就好像,关七在若干年前已经死了,为一件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死了。剩下的,唯有他任人摆布的躯壳。
一定要用她见过的物事比喻的话,那么他像一个药人,被人下了毒药和蛊,操纵了头脑,神智尽失,只剩执念和本能反应的药人。
事实上,还没有人告诉她那就是关七,但已经不需要了。她知道,这人除了关七,不可能是其他的人。
那辆囚车通体黝黑,四面封有挡板,唯有正面袒露出来,使人得以看清车中人的全身。不问也知道,车的材质肯定极其结实,一如关七手脚上的锁链。
囚车两旁,分别站着一个黑袍人。两人黑衣黑面巾黑手套,各具体态上的奇相,也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可苏夜一眼扫去,居然没怎么注意到他们两个,因为比起关七,这两位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但她仍然知道,他们便是方应看安插在迷天盟中的亲信,取得关七信任的五、六圣主。
时光仿佛凝固不前,气氛也凝滞的像胶水一般。任何人看见关七,都被他那空洞的眼神震慑,本能地感到震惊。苏夜凝视着他,忽然问道:“几位要不要上楼?”
出于说不出口的理由,有那么一瞬间,她很可怜他。他本应纵横江湖,拥有不弱于苏梦枕的地位,此时却被囚禁于一辆小小的车子,旁边伫立两个狱卒似的“手下”,任凭居心叵测之人摆布。那些锁链必然是他们给他带上的,进一步压制他的武功,确保他死于五湖龙王手下。
她从中窥见方应看的矛盾心理,也进一步认清关七的实力。想必要他在两种可能间选择,他仍更想让关七去死。
雷声隆隆,雨声潇潇,急雨中,五湖龙王的声音极为清晰。在她有意收束下,声音传的不远,却震耳欲聋,震的附近之人个个耳中嗡鸣作响。
个子较高的黑衣人道:“不必了。龙王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包涵。”
苏夜不知方应看如何交待,想必一切已经办理妥当,否则他们不会只用如此之短的时间,单骑简从地赶到楼下。可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对将死之人的敷衍和轻蔑。
她确认自己没听错,却全不介意,笑道:“好说。”
二楼诸人眼前一花,苏夜身影已然消失。她穿窗而过,踏雨而落,于漫天雨帘中,硬生生撕开一个空洞,飘然落在囚车正前方,直面同样直勾勾盯着她的关七。
她右手衣袖微微鼓起,只要她愿意,连一刹那都用不着,夜刀就会落在她手里,向关七发动胜过紫电惊雷的进攻。如此雨夜,反而暗合卦象,可令她的刀势更烈,更猛,向洪水雷电的气象更近一步,
方应看既已交待过,两名圣主就会袖手旁观,直到其中一方分出胜负。她则吩咐自己的手下,有把握时方可助阵,否则始终在旁警戒,防止其他圣主赶来搅局。
然而,夜刀未出鞘,关七空洞的眼神骤然变的狂乱。方才他心智迷离,懵懵懂懂,这时才展现了一点疯子应有的狂意,既疯狂,又急切,还带着三分不明所以的茫然。这双眼睛盯在苏夜脸上,盯的她好奇心油然而生。她不禁想,也许他当真很像欧阳锋,发疯之后,反倒创出某种古里古怪的武功,把旗鼓相逢的对手打的落花流水。
与此同时,她也没想到,他的眼睛竟能流露这样复杂的情绪,只愣了一愣,鼓起的衣袖重新瘪下,雨水亦再度在她脸前织成雨帘。
关七尖声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稚嫩迷惘,因急促而十分尖利,像个急于得到答案的小孩子。刹那之间,苏夜忽地明白了,他的确像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记了,很傻的孩子。
另一个黑衣人略微凑过去,平静地道:“七圣,那是五湖龙王。他是你的敌人,他想杀你,他想杀尽盟中兄弟。你若不杀了他,咱们盟里将永无宁日。”
关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