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神君一声呵斥,声色俱厉。整片幽密的竹林间,回荡着他似男似女,似尖似粗的诡异嗓音。苏夜听音辨位,发觉声音并无固定的来源,竟辨不出他本体藏在何处。可见他在鬼音上的造诣炉火纯青,不负老怪之名。
鬼火幽绿如流萤,此时像流萤般飞舞起来,在林中划出道道绿色光芒,拖曳的很长很长。每一点鬼火都托着淡绿轻纱似的古怪东西,这些轻纱迅捷无比,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操纵着它们,将它们织成一片绿的令人心悸的罗网,向苏夜两人当头罩下。
若说苏夜的感觉,就像夏夜安眠时,被人罩进了幽绿色的轻纱蚊帐,刹那间,出现难以忽略的错觉,只觉自己与世隔绝。纱帐外发生的事情,与她毫无关系。
轻纱一边无声笼罩,一边幽然生光。她们眉发皆被照成惨碧色,犹如竹林深处走出的女鬼,美貌之外又增凄厉。
公孙大娘披风自肩头滑落,露出里面的衣装。衣装又忽然碎裂,再露出她贴身所穿,霓裳羽衣一样的华丽衣裙。
她易容术极其精湛,扮成癞子乞丐时,声音神态惟妙惟肖,连陆小凤都看不出破绽。这一次她要扮成戚少商,也使足了所有本事。戚少商肩宽腿长,身量挺拔结实,胸膛更是宽阔。公孙大娘在衣服里下了不少功夫,总算成功装出相同身材,骗过九幽神君。
她衣内的填充纷纷落地,方才显露她本人窈窕婀娜的动人体态。她双手轻轻一震,两柄系着红缎的短剑倏然飞出,直刺前方。缎带婉若游龙,千变万化。短剑剑光雪亮,任凭细雨随风飘拂,仍然亮的惊人,转眼压过了鬼火的幽幽绿光。
苏夜眨一眨眼,剑光便已没入绿纱,发出普通轻纱绝不可能发出的刺耳噪音。绿纱碰上剑锋,居然没被公孙大娘震开,反而紧紧贴着剑刃,自前而后,不断蔓延燃烧,转眼把短剑裹在鬼火火焰中。
公孙大娘手腕剧震,眼见鬼火毫无重量,实际感觉则恰好相反。那“幽冥纱”凝聚了鬼火中的内劲,势若千钧,凝而不散,险些拽的她短剑脱手。
她自己就是装神弄鬼的行家,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邪门的武功。纱网被她刺出一个缺口,雨丝清风重新流动,仿佛从帐外透出的新鲜空气。她双眸一霎不霎,人却已经飞旋跃起。短剑如天上落下的银亮花雨,星星点点,活像轻纱帐上的珍贵装饰。
她出手,九幽反击,仅发生在一瞬间。轻纱绝不可能有那么惊人的速度,但在九幽神君的操纵下,一切均有可能。
一瞬之后,苏夜突然也动了。
息红泪的短剑当然还在她那里,伴随主人浪迹天涯。苏夜随便找了一把短剑,以便必要时继续冒充她的出手。
她表面看轻九幽神君,心里可没半点松懈。黑漆漆的夜刀从袖口落下,落在她手里。刀一入手,立刻有了生命,从她手中探头,如同黑龙自云端探出脑袋。
一声霹雳也似的巨响,响彻幽冥地狱。轻纱被雷音震散,有气无力地飘散四方,重新化为流星鬼火。然而,它们已经损失了相当一部分,数量比之前少了许多。公孙大娘短剑到处,每刺一下,就有一朵鬼火倏然湮灭。
刺耳魔音渐渐消失,黑色闪电一闪再闪,好像在和来自幽冥的敌人交战。苏夜神色不动,以腕运刀,抛弃平时常用的视觉与听觉,仅凭从无数危险间锻炼出的直觉,辨认敌人所在。
她每一刀挥出,都像空有威势,刀刀击空。但奇怪的是,刀锋刺入的虚无之处,总有胶水般的沉重粘滞感,证明她并未找错目标。天上无星无月,只有鬼火不断闪烁,照耀出夜刀的攻击方向。若无这点光芒,那么夜刀就像隐身了一般,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也看不清楚。
刀上气劲流动,隔空震荡,鸣声如九天雷响,刀势如江水奔流,几经冲荡,将鬼火搅的所剩无几。
忽然之间,苏夜秀眉一挑,闪电般收刀飘身。她腾空而起时,足下地面陡然刺出三五根尖利竹刺。竹刺上涂着薄到几乎不可见的涂层,除剧毒外,更无其他可能。
夜刀同时夺的一声,结结实实刺入旁边一根较粗的青竹。那根青竹足有碗口大小,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夜刀破开竹身,但见竹心中空,其间隐藏着一袭颜色暗淡肮脏的长袍,刀锋正正钉在长袍中心。
袍中无人,看似十分普通,却像活人一样,不住扭曲着,并发出凄惨叫声,观之可怖至极。直至苏夜拔刀回防自己,它才安静下来,毫无生气地滑落地面。
她心知九幽神君若有“元神”这种鬼东西,那么袍子必定是元神之一。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闪,尚未来得及验证,她身后又一个裂开了的墓穴中,再度升起鬼气森森的黑袍。
这袭黑袍与之前那两件并不相同,出现之后,好像气温都下降了,凉浸浸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它动作快的吓人,现身时身影一闪,袍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急击苏夜后心重穴。
它快,夜刀更快。苏夜跃起之后,在空中势头已尽,开始向下坠落。那点微光一亮,夜刀就像长了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苏夜身前倒卷回来,迎上了它。
双方距离太近了,近的可以感觉到彼此吐息。苏夜这时才敢确定,九幽神君的确还是个活人。尽管他气息冰冷的像开启冰箱门时散发的冷气,至少还在喘息。
微光乃是从袍里射出的一簇细小银针,中者必死,当场被夜刀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