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煎熬的,柳氏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或是睁着一双眼迷迷蒙蒙地看着顾妍和顾婼,或是嘴角翕翕合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脸色又从病态的潮红变得有些青黑。
安氏、于氏和顾妤都来了,被唐嬷嬷请去了西次间里,安氏来看了一眼,蹙着眉很是悲悯的模样,叹着安慰了两声,又吩咐人赶紧请大夫。
等到后来,门口一阵骚动,吵吵嚷嚷的,阿束竟然背着老大夫就闯进来了,守二门的婆子在后面追着,阿束驮了个人跑得飞快,远远地甩开。
老大夫被颠的一抖一抖,直到落了地还是晕晕乎乎,尚未平复下来,又被唐嬷嬷拉进了屋里。
阿束这才脱力般跌坐在地。
外院的人一般难进内院,阿束方才急了,没顾上解释,那个婆子便一路追过来,阿束不好意思地道:“抱歉了妈妈,人命关天,我这就回去……”
他喘息着站起身,往里头望了眼,这才一步一缓走回去。
老大夫被折腾地也有脾气了,将要发作,一看床榻上柳氏那模样,赶忙收了心思,上去诊脉。
顾婼一动不动看着他,生怕听到他吐出不好的字眼。
顾妍早早地将柳氏吐出的秽物给老大夫看,毕竟是多年行医的,这只几下就发现了症结所在,“这是谁犯了十八反啊!”
老大夫大惊失色。
“半蒌贝、白蔹芨、俱攻乌、禁混剂,这半夏和乌头相克,不可共用,连小药僮都知道,是哪个庸医开的方子!”
老大夫一边骂,一边赶忙给柳氏喂了一粒药丸,“幸好来得及,再晚半刻,可就无力回天了……”
他又迅速写了张方子出来,给了唐嬷嬷。“三碗水煎成一碗,要快!”
唐嬷嬷赶紧亲自下去煎,老大夫又给柳氏施了针。
直到看到母亲面色好了些,顾妍这才脱力般地跌坐在地上。掩面压惊。
莺儿终于回来了,还未进门,便开始大声叫道:“嬷嬷嬷嬷,我回来了,回春堂的大夫出诊了。我跑了远去的济宁堂……”
她一进到屋内,话音就戛然而止。
只因她刚刚说的那回春堂大夫如今正在试着汤药的浓度,而顾婼顾妍以及唐嬷嬷她们,正用冷锐的目光扫视着她,仿佛是要将她看出个透明窟窿。
回春堂大夫皱着眉望了眼莺儿,又看到她身后站着的年轻大夫,无声笑了笑。
任谁都知晓回春堂和济宁堂是对头,一边是老字号,一边是新秀,虽说都是治病救人。但私下里竞争却是十分激烈的。
他今日一直都在医馆里坐堂,还是给刚那个愣头青硬生生扛了过来的,这找不到人可就真不知从何说起了。
不过这种事发生在这些高门大户里却是稀松平常了,他就当耳聋,做没听到好了。
莺儿请来的年轻大夫还是新出师的,倨傲得很,最看不惯回春堂的老匹夫,一见人家已经在诊治了,脸一黑,哼了声道:“既然已有高明在前。在下就不献丑了!”
他一拱手,甩袖就走了。
莺儿脸色一白,看着屋内的情形不知作何反应,怔了会儿。这才哭着跪在唐嬷嬷面前,“嬷嬷,奴婢无用,都是奴婢疏忽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执起手就打了自己几巴掌,声音脆脆的。面上也很快显出了红痕。
唐嬷嬷冷眼看着,扭了头瞥见顾妍挺直着腰杆。
那么瘦小的人,身上却有种不管不顾的狠断。
黑眸深深的,有种莫名的吸力,要将人溺毙在内。
适才若不是五小姐让人赶紧去请大夫,等莺儿这时候回来,夫人也该回天乏术了……
唐嬷嬷不敢想象那样的结果,再望向莺儿的目光早已冷透了。
她让人将莺儿拖到外间去,不想在内室吵了柳氏休息。
顾妍牢牢握着母亲的手,顾婼则亲自给母亲喂了药。
她脸色总算好些了,却比从前要苍白许多。
安氏合手念了句“阿弥陀佛”,将西天诸位菩萨都感谢了一番,于氏和顾妤得知柳氏没了性命之忧,俱都松了口气,交代几句后便各自回去。
“……莺儿,夫人待你不薄!”唐嬷嬷冷硬的声音隔着两重门帘依旧传了进来。
这位素日里强硬果敢,不苟言笑的嬷嬷,到如今,也压不住满腔的怒火,或者,更多的其实是失望。
莺儿、燕儿、雀儿、鹂儿,柳氏的四个大丫鬟,在这琉璃院里都不少年岁了,从那么一点点大的小丫头,到如今,处了这么多年,说没有一点感情,那也是假的。
鹂儿年岁最长,早年出嫁时,柳氏还给她添了二百两的添妆,其他几个小的羡慕,柳氏却说以后人人都有。
这些人都是心腹,忠心耿耿,连唐嬷嬷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莺儿在外头嘤嘤啼哭说着自己没有,哭得肝胆俱碎神情哀恸,说着哪怕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敢对夫人不忠。
顾婼听得头疼,胸腔内的火气如燎原般烧起,正要出去修理她,却被顾妍拉住了。
“二姐在这里陪着娘亲吧,莺儿嘴硬,总是要费些力气的……”
她盈盈站起来,又看了眼母亲。
连睡梦中都不甚安稳,皱着眉可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那枯瘦的手指紧紧蜷在一起,顾妍就想起自己前世临死前的模样。
明明不想离开,可自己的意志,在生死面前,永远是那样苍白无力……
娘亲现在也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