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细数舅舅与晏仲之间的恩怨,其实也很简单。
用舅舅的话来说,那便是缘分天定,而用晏仲的话来说,那就是夺妻之恨。
舅母与晏仲是表兄妹,二人青梅竹马,两家也想过要亲上加亲……可因着舅舅的出现,舅母成了别人的妻子,晏仲这些年就一直孑然一身。
两人见面本该是剑拔弩张的,可等到舅舅几道菜下来,晏仲虽说脸色还不是很好看,倒也能坐下心平气和了……而这问题的关键,就是顾妍如今手里这一大盒子的辣子。
巴蜀地处山坳盆地,终年潮湿阴冷。
若说北地的寒冬让人刺骨,但只要裹好衣服便也不觉如何,可蜀地的冬天,那种寒意是从内而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湿意凝结于骨节,一动便全身酸软。
蜀地人爱吃椒,以山椒入菜,一口下去又麻又辣,像是将满身寒气都逼出了体外,驱寒除湿。
可那山椒的麻却不足以给予人们最大的愉悦体验,番邦地特有的辣子,一说番椒,才是蜀川菜系真正的灵魂,这是舅舅的原话。
而身为黔江人的晏仲,又如何能抵挡得住这样的美味诱.惑……
顾妍抱着榆木盒子笑得开心极了,顾婼都觉得奇怪。
“这东西是买香膏的时候,那个胡商送的,下面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我看着味道刺鼻得很,倒是可以加在香囊里辟邪驱虫。”
像大蒜生姜这类有浓郁气味的东西,常常可以作为除虫的原料,神鬼之说上也能驱邪避灾。
可真要如此,岂不大材小用?
顾妍摇头笑道:“我知道这是什么,这个送给我好不好?”
顾婼点点头,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无用。
于是,整个下午,顾妍都窝在了小厨房里整饬这些辣子,闲杂的人被赶了出来。顾妍也只留了芸娘还有青禾忍冬来帮忙。
没人知道她们在厨房里做什么,只是那刺鼻呛辣的油烟味,熏得人眼泪直掉。
芸娘抹了抹睁不开的眼睛,看着面前做出的几盘小菜……色泽倒是好看的紧。只闻起来实在有些受不了。
东辣西酸,南甜北咸。
北地人也会吃辣,然而这个辣是葱姜蒜的辣,与眼下完全没得比,可能很多人也会不适应。
顾妍自己倒是能吃一些的。却不能太重,但晏仲的口味可就有点变.态了……
“不尝尝吗?”顾妍笑着看她们,目光带了几分期许。
芸娘先前早就领教过这番椒的威力了,如今口中虽仍然火烧火燎的,但却觉得全身冒汗,头脑清晰,身心都有种莫名的愉悦,忍不住又尝了几口,确实是一种难言的滋味。
青禾就不行了,刚尝了一点便喝了半壶的茶水……倒是忍冬。能忍受的程度让人惊奇,一个劲地说着好吃。
顾妍心满意足地笑。
上世舅舅也是机缘巧合才得来的这种调味品,轻而易举虏获了舅母还有晏仲的脾胃,这种番椒后来带去了蜀地,竟然长得特别好,有许多田庄上纷纷效仿种植起来。
她也知道这东西难得,一开始并没有抱希望去寻,阴差阳错到她这里,只能说是十足的缘分。
顾妍取了些番椒籽移植到花盆里,放入暖房。想先试着先种上一种。
毕竟有些菜品是用的干辣子,而有些却是要用新鲜番椒才能做的出来,包括酱料、泡椒还有酸菜……那滋味,想过便能让人口齿生津。
然而没等番椒抽芽。顾妤便从田庄上回来了。
元宵过后,她又与顾四爷还有于氏一道去郊外庄子住了段时日。
四房一家都知晓他们在府里地位是有些尴尬的,也不去老夫人面前凑趣卖乖,倒是经常外出采风游玩,因而一年中有大半时间不在府内。
顾妤送了两坛酸萝卜过来,邀着顾婼一道去她书房里。说是新作了几幅画,要和顾婼品评一下,顾妍也跟着去了。
顾妤的书房布置的很简单,窗明几净,挂了几幅字画,大多是顾妤自己写的或是顾四爷所作。高几上摆着一盆建兰,清新雅致得很。
顾妤拉着顾婼便到桌案前,上面已是摆了几张字画。她们二人都是与顾四爷学的书法绘画,彼此又兴味相投,聊起来后,顾妍完全插不进话。
她倒是无所谓,看了圈,指着槅扇旁的一只青花大瓷缸里插着的画卷,问道:“四姐,我能看看这些画吗?”
顾妤颔首随她去了,顾妍便随便抽了几卷出来。
大多都是些花鸟画,工笔写意,也有白描,构图设色笔触都不错,但也看得出稚嫩的痕迹,一板一眼的,少了些灵动随意行云流水,人工匠气还要足些。
应该是顾妤早两年前作的,她现在的功底可比从前好多了。
顾妍又找了几卷画轴崭新的出来,应该是最近新裱起来的,其中一副轴子上还系了条湖色的系带。
是这一缸画卷里少有的山水画,画的地方像是个山峡,两面青山围绕,高耸入云,泼墨般的顶色,枯萎干瘪的胡杨枝桠,看得出正值严寒大雪纷飞时。
山峡的深处黑黑点点一片,似有人头攒动,而靠着那棵胡杨边上双手抱胸的男子,正目光深邃注视着远方。
玄色衣袍迎风而动,挺拔的身形如那棵瑟瑟的杨树,总有一种悠远的意境。
顾妍的目光就留在了那男子身上。
草草几笔勾勒不出他全部的形容相貌,可那笔笔柔情,经脉相连,意在笔先,神于言外,却也能瞧出作画者的忘我和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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