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者,仁心固然重要,却绝不能这样寡断。
倘若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心存仁念,不愿损伤,这个世界或许便会太平度下,再无风雨。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你要在动荡中维护己方平和,便注定要造场杀孽,便注定不能护住所有的人。宋歌说的没错,是他思虑太多、执念太深、背负太重。
他从前于此毫无挂碍,最近却每每障于其中。
真是要不得。
虽然从前的他也不多要得。
长出一口气,即墨清抬眼,依然是那样的姿态,远眺而去,满眼山河,与之前并无不同。可此刻的他,却分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更为舒展、更为轻松,仿若拨云见日、绕山逢水,直觉眼睛之障陡的消去,眼前一片开阔、骤然清明。
“你说得对。”
宋歌甩一甩头发:“小爷说的,从来都对!”
一个白眼,一声叹息,一拍对方肩膀,即墨清摇摇头转身离去,和以前的许多次一样,做惯了的动作。而这一切,两个字便可以代替——嫌弃。
面上的嫌弃,心底却感谢。
哪怕如今有再多的人愿意真心将他当做兄弟,但他不会忘记,谁是第一个这样对他的人。今时得到的真心许多都是因为他的智谋和能力,可那时候,他不过个孩童,甚至冷言冷语,从不爱与人说话。
那时候,有一个人愿意陪他,多难得。
比之如今情谊,那或许更是真正的兄弟。
并没有待到酉时,双方皆提前而至。
申时三刻,霞色如烧,天光将没。
东边已经染上深蓝暮色,缀了几点星子,西边却还有残阳眷恋着云霞不肯离去,日月于此时交辉,却并不互相辉映,而似是在争,缠斗着,看谁能占领这片天空。在天成象,天时为重,如今已暮,即便太阳再怎么强大如照,这个时候也争不过那清辉薄薄。
即墨清收回望着远天的目光,低头颔首,模样沉静。
可位于他对面的鹰眼男子却不似这般,
那个人,他直勾勾盯着案后一声儒装的清雅男子,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打量,像是要在他身上探个究竟,只谁也不知道他是要探个什么究竟。半晌,桓梡收回目光,满眼不屑。
不过个儒生模样,清瘦至此,几无威势,蝼蚁一般,恐他一根尾指便能碾死他。一想到大哥便是死在这个人手上,桓梡便觉愤愤……大哥一世英豪,竟被这样一个人用计害死,冤!
是啊,桓梡下意识觉得那人该是用计相制,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那样一个看起来只晓得握笔的人,他用剑是什么模样,或者说,他提不提得起那刀剑斧钺。
于心底一阵鄙夷,传言到底是夸大了。这么想着,桓梡的面上却始终维持着平和之态,虽说那平和远没有到达眼底,可便是将将做出来却也够了。
虽说此番相会是棣国之邀,但棣军一方却始终没有说些什么,哪怕寒暄的场面话。
尤其桓梡,在最初落座与胡鼎客气几句之后,便一直坐在座上,偶时吃点吃食,偶时喝点小酒,偶时打量一番对面,却是再没讲半句多的。而胡鼎秉着敌不动我亦不动的原则,模样沉着坐于位上,始终不曾饮食,背脊停止如一把在鞘长剑,虽隐于剑鞘之内,却是剑意凛凛,随时可战。
即墨清看得分明,那个人不是因为无话可说。
他在等。等一个时间。
而既是如此,那边证明……
即墨清眸光一闪,很快又垂眸掩住。
暮色渐深,时间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度过。
直至最后一缕霞色消失于西边山外,桓梡终于动了。
他模样恣意,如同一切在握,看着胡鼎霎时僵直的背脊与下意识按于腰间的右手,桓梡忍不住笑出来。他知道,那是拔剑的姿势。
可在这个时候拔剑,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愚蠢。这两个字,自他探清楚对方行动之后便一直在讲,每每带着轻视和鄙夷,谈论起覃军一方,便更像掌中之物,仿佛那边已被他捏得死紧,稍稍松手,对方便要碎个干净。
“胡将军久经沙场,较之将军,桓梡到底经历少了一些,许多地方难免不敌。分明是英雄人物,威名久扬,按理该是毫无畏惧不是?却不知将军今夜为何这样紧张?”
一番话下来,明里暗里皆是讽意,极是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