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陆秀虽然全副武装,却依然被冻得直打哆嗦。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每一次呼吸呵出的白气。
汽车的到来早已引起了周广平的注意,猛然看到陆秀出现在眼前,他脸上那犹豫不决的表情瞬间变成了一种认命的释然。他尴尬地勾了勾唇,表情有些像刚准备干坏事却被人发现了的孩子。
“周先生,大冷天的,你怎么不进去?”冬夜的上海寒意彻骨,陆秀说着又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周广平自然不好再推辞,跟着她进了杜公馆的大门。
他显然已经在门外站了有一段时间了,接过仆人端上来的热茶,喝了几口后,那被冻得苍白的脸色才终于稍稍好转了些。
陆秀一直在等着他开口,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只好主动道:“先生这个时间上门,一定有要事相商吧?”
周广平闻言,这才无奈放下了杯子,开始娓娓道来。
也难怪他会这么犹豫,事情的确相当棘手。就在今天傍晚时分,他相熟的一个小报编辑突然被一伙身份不明人士绑架了。如果只是一桩普通的绑架案也就算了,这偏偏极有可能是一桩有预谋的打击报复。
这位名叫梁秋柏的主编家境贫寒,不是那种能够给绑架者带来巨额赎金的金贵肉票,加上平时又与人为善,不存在被仇家盯上的可能。他唯一得罪过的人姓常名凯申,正是当局的现任总统。
原来,西安事变时,这位主编曾在报纸上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常凯申的反动派本质,认为只要常凯申还存在一天,中国就不可能真正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强烈主张弄死他,另立一个能够团结一切力量抗日的新中央。
如果一切真的如他所愿的那样发生了,那也就没问题了。偏偏西安事变最终和平解决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常凯申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七君子”只是要求当局联共抗日,就被抓进去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他这个曾经主张弄死总统的家伙,在常凯申眼里,估计已经算得上是万死莫赎了。能够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算是他脾气好了。
事情结束之后,这位梁主编只是回乡下躲了一段时间,以为风头已经过去,就又回来了,披了个马甲继续战斗。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小人物竟然已经被惦记上了。
叙述完事情经过,周广平长长叹了口气。这件事情的确棘手,如果这位梁主编跟“七君子”那样有名也就罢了,那边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轻易对他下手,偏偏他只是小有名气却又犯了大忌讳,如果什么都不做,估计有很大的概率会被那边悄悄弄死。
原本,这事应该跟陆秀没什么关系,可惜,圈内的一帮文人聚在一起商议了一阵后,忽然有人想到她除了子不语这个身份,还有另外一层身份,那就是昔日上海霸主杜雪怀的妻子。而动手抓梁秋柏的又很有可能是杜雪怀的结拜兄弟胡力。于是,一行人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把希望寄托在了刚刚回国的陆秀身上。
一帮人中也就周大神跟陆秀关系还算密切,于是,倒霉的他毫无悬念的成了这个最佳说客。虽然文艺圈同气连枝,但周广平估计也觉得突然上门求陆秀淌这趟混水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才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也不好意思按下门铃。
“哎,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你觉得为难,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周广平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比陆秀这个当事人还为难,“如果实在不方便,你可以拒绝。”
怎么拒绝?这个时代的文人可是一帮会一边高喊着自由与平等,一边抛妻弃子的奇葩。想想林凤麟被重新接纳的那一幕就能猜到这个圈子里大部分人是什么德性。
他们大部分人都自诩为国之栋梁,怀抱着某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偏偏又喜爱党同伐异,恨不得化笔为炮把这世上所有不同政见者全部消灭干净。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群长不大的愤青。愤青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一群人,小心眼又记仇的,还特别擅长道德绑架。
虽然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但陆秀敢肯定,自己今天要是真拒绝了,明天就会成为整个文化圈的公敌。那帮家伙不会体谅她救人的难度有多大,只会记得她的自私自利,见死不救。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用在文化圈混了。
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她早已从报纸上的一次次论战中,看透了那帮家伙颠倒黑白,排斥异己的能力,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想成为这个倒霉的异己。要是不小心被惦记上,就算她以后逃到美国,依然有很大可能会被拉出来鞭尸。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仅仅只是朱横跟她一起回来这个小细节就已经为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惜,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却明显更爱空穴来风的八卦。在文化圈,想要成就一个人很难,但毁掉一个人,太容易了。
而且,想要给日本人使绊子,舆论可是她未来最重要的阵地,她可不想还没开战就先失阵地。
想明白这一点后,陆秀微微一笑,大方道:“既然大家这么相信我,我又怎么可能让大家失望呢?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会尽力而为。”
周广平大概也料到了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脸上歉疚的表情越发浓重了。临别,他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最终只是长叹一声,转身选择了离开。
送走了周广平,陆秀瘫坐在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