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俞国位邻沉姜以东,物产丰饶,矿藏尤多,常与邻国互通有无,四境安定百年有余。
常安康乐,不罹祸忧,东俞的国风便渐渐偏向奢靡,文人雅士在名胜古迹留词的主题,多为人生若朝露,享乐需及时。
都城定京极为推崇此种喜乐,世家贵族的子弟奉行欢愉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我到定京城的第一日,恰好碰上一场来势汹涌的倾盆大雨,雨滴细密如千丝万线,织成一道道厚重若瓢泼的水帘,笼罩了整条望不见头的长安街。
死魂簿上的名字乃是傅铮言,看起来就像是一位铁骨铮铮的壮士,根据冥洲王城督案斋的宗卷记载,傅铮言出身在定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上。
他的亲生母亲,乃是当时备受王公贵族追捧的美貌舞姬,姿容妙绝,千金一曲,清丽动人不可方物,却在生下傅铮言的第二日,用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长安街某栋客栈的房间里,我捧着玄元镜凝视半刻,掏出手帕将镜面擦了擦,又从乾坤袋里捡了一颗夜明珠,对着夜明珠的柔光一照,镜中景象依旧雾蒙蒙一片。
我将玄元镜递到夙恒手上,挨在他身侧问道:“为什么镜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这话尚未问完,玄元镜在夙恒手中拨云见日,层叠的迷雾渐收渐拢,却只露出一处白骨遍地的山洞。
洞内光影一片晦暗,浓郁的魔气交汇弥漫,黄土白骨堆砌三尺有余,石壁尚且沾着黯淡的血斑,然而幽光明灭间,却隐约可见一位男子提剑立在那洞中,身形挺拔如松。
我呆了一呆,诧异道:“这是万年魔怪的洞穴……”话中又凑过去两分,“傅铮言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被魔怪强行绑去了山洞吗?”
夙恒抬手勾起我的下巴,粗糙的指腹摩挲了两下,低声答道:“他是自愿的。”
我怔怔地望着夙恒,猜不出傅铮言心中的执念究竟是燃起了怎样一把熊熊烈火,烧得他甘愿把自己的魂魄和身体一并送给魔怪。
傅铮言和那只魔怪所在的岩洞,坐落于定京城外的浦阴山,定京城内暴雨滂沱,浦阴山上却只有小雨淅沥,沉沉雾霭掩盖了漫漫天色,乌云的边际也瞧不分明。
洞口有一道形如铜墙铁壁的坚固结界,在夙恒的手中转瞬散成了零落一地的残灰,结界坍塌的那一刻,有个虎背熊腰的黑影从洞中疾速窜出来,拎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大砍刀,猛然停在离我一尺远的地方。
这是我生平头一次见到一只活的万年魔怪。
这魔怪乱发披散,四肢雄健,面上泛着近乎于青的苍白色,铜铃般大小的双眼死死定在夙恒身上,没过多久,竟是嗓音沙哑地嘲笑道:“哈哈哈,本座还当是哪路神仙大驾光临,没想到竟是一个法力低微的莽夫。”
言罢又抬脚上前一步,双眼睁得更大,手中砍刀提的更高,语气也更加放肆:“小子,难不成你以为自己生得好看,本座就会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我初见夙恒的时候,也完全看不出他的法力深浅,却还知道法道武学修炼到巅峰境界后,难以用神识感知一二,然而这只魔怪却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我觉得这只魔怪比我还蠢,因而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份深沉的同情。
这魔怪缓慢扭过脸,同样瞧见了我,仔细盯了片刻后,目光变得极为炽热,伸出发黑的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压低声音狞然道:“啧啧,真是千年难见的绝色尤物,生来就该被男人压在身下狠狠地干……”藏污纳垢的粗手接着伸了过来,“本座这就……”
白光乍现的那一刻,仿佛还夹着残暴的雷电骤然劈过。
夙恒站在原地并未移动一分,指间犹有杀招残留的雷火跳动,那魔怪被劈的只剩下半口气,手中砍刀落在地上,痛苦至极地蜷成一团,气若游丝道:“好、好汉……饶命……”
我弯下腰,出声问道:“那个叫做傅铮言的凡人,你对他做了什么?”
听完这句话,魔怪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愤怒,他扭过头不再看我,强撑着一口气忿忿不平道:“做、做了什么?本、本座……只喜欢女人……”
一阵飒飒作响的冷风陡然吹过,那把躺在地上的砍刀竟然蓦地立起,刀锋直指魔怪的脖颈。
夙恒淡淡瞥了那魔怪一眼,凉薄道:“既然不愿意说,脖子留着也没用了。”
“嘤嘤嘤……”魔怪瑟瑟发抖地蜷紧了身子,甚至谦卑地改了自称,奄奄一息道:“小的、小的……只咬了他一口……还、还没来得及吃……”
我在洞穴深处找到傅铮言的时候,他背靠着石壁正处于高烧和昏迷,手中仍旧紧握一把剑,全身冒着透凉的冷汗,嘴唇泛着骇人的乌紫色。
魔怪咬了他的手,烈性的毒液沁入肺腑,眼下正在发作。
我摸出一瓶驱散魔毒的解药,尽数倒在傅铮言的伤口上,又团了一朵厚实的云,把他牢牢包在云团里,打算将他运回客栈再作打算。
一路上,他烧得云里雾里,汗水浸透了外衣,却始终在念着同一个名字。
丹华,丹华……
丹华这两个字,像是比万年魔怪的毒液还要厉害百倍的咒语,所向披靡地侵蚀着他的神智。
夙恒告诉我,玄元镜之所以能看死魂的一生,是因为它能梳理死魂的记忆,然而眼下的傅铮言是如此的不清醒,镜中之景就只有一片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