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孟尝君养门客三千,多有豪杰之士。
门客蓄养自春秋纷争时起,至秦汉不衰,贵族们亦好以门客众多来彰显个人财富地位,而这种势头,在长安贵胄中,又尤其明显,地位越高,门下豪杰便越广。
当今国舅,武安侯田蚡的府上,门客自不会少,而与这一众豪杰相比,淮南翁主刘陵,当算是个异类。
夜色缓缓笼住了整个长安城,几家灯火熹微,装饰华丽的武安侯府车辇自长安巷道碌碌莱尔,行得极是平稳。驾车的小厮摇头晃脑的挥着鞭子,面上不见半点急色,悠闲的还有些过了。
“再慢些……”清若黄莺出谷般灵动的声音,出自那车辇内,小厮闻言,抬手扯了缰绳,令那本就十分缓慢踱步的牛儿,更稳了几分,语气谄媚的对着车帘笑道:“听翁主的吩咐。”
车内坐的,自然便是以慧丽冠长安的淮南翁主刘陵。
那牛车行得极缓,道旁行人一个个都越了过去,仍不骄不躁,引得路人不住侧目,有些见识广的瞧见武安侯府的标记,忙不迭收了视线,灰溜溜的绕道而去。
武安侯田蚡,那声色犬马场子里的能人,这车辇华丽,不知又是从哪家教坊里迎了舞娘入府呢……
东方朔并陈未自酒坊喝的畅快,头脚不稳,两人相扶着正往陈府走,蓦地被这牛车引去了目光,相视一笑,那眸子里的兴味确然十分相似,遂不约而同定住了脚步。
“乐乐丝音落……”东方朔先是一声高唱,顺手将提着的酒葫芦丢在地上,砰地一声脆响,却半点没惊着那老牛,倒引得驾车小厮一双眸子瞪过来,颇为不满。
“陈娘子,珠宝玉。高弦铮铮烈——!”陈未满是挑衅的将那小厮一瞪,继而高歌,这童谣虽传进了宫里,可刘彻并未在明面上禁止,是以街头巷尾,口耳相传,一时倒也热闹。
夜色渐渐沉重,那小厮不过武安侯府一驾车的,自不认得东方朔并陈未其人,只瞧着两人衣冠端正脚步踉跄,道是喝醉了闹酒疯的,便不予理睬,轻抽了鞭子,令牛儿走得快些。
然而这车辇之中,坐的却并非一般歌姬,而是堂堂的淮南翁主刘陵,她身负财宝留在这长安孤寡一人,便是为刘安联络长安贵胄来的,这歌谣,她诚然还是头一次听见,不觉来了兴致,一声娇喝,令车辇停住。
见车辇停步,东方朔眼中光彩更胜了几分,瞧着陈未,一步跃出老远,脚下踉跄却能隐约看出是在跳着如今歌舞坊里时兴的舞步,学得笨拙,看去格外好笑。只是东方朔几步腾跃,已近了那车辇,大笑而歌:“弦音起!风如血!殍遍野!弦音绝——!”话音落时,极其轻佻的借着醉意,将车辇侧旁的帘子掀起,瞧着刘陵诧异略带谨慎的面色,登时一愣。
陈未虽隔了几步,却也将那车辇中昏暗光线里的美人瞧了个六七分,刘陵其人,贵胄宴饮场合多有现身,是以陈未还是认得的。
两人本是为那童谣之事得了阿娇的消息来商议,瞧着武安侯府的记号想给田蚡寻个晦气,却没成想,竟瞧见这车中坐了刘陵。
天光熹微,刘陵并不识得东方朔,只觉得当街被冒犯了,心中十分不爽,登时一声娇喝,“哪里来的混账!”驾车的小厮听这一声娇喝,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跳下辇车来赶东方朔,只是哪里还用他赶,陈未忙不迭拉了愣怔的东方朔,快步闪进道旁矮巷,两人均是惊魂未定。
“刘陵怎么坐着武安侯府的辇车?”陈未将气息略喘匀了些,疑问立时出口。
东方朔并不急着说话,站在石墙阴影下,看着那车辇缓缓行得远了,直至再看不见,才回身对陈未道:“娘娘不是让你我寻那太后娘娘的晦气么,平阳侯曹寿为人刚正确然寻不着间隙,可这武安侯田蚡,为人贪财好色最能谄媚,不正是个好说的!”
陈未听了,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看东方朔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佩,“这事儿,该让卫青去做,他好歹也有个姐姐在平阳侯府,为人耿直又得陛下信任,可不正好!”
“哈哈,陈大人高见!”
“彼此彼此!”
两人相携而去,却是改了方向,循着适才刚出来的酒楼,打算再痛饮三百杯,再做打算。
不过几日,淮南王勾结武安侯意欲谋反的消息,便将那事关帝女的童谣给盖了下去。
先是有御史参奏淮南翁主滞留长安,游走于贵胄间心思叵测,再接着刘陵自武安侯府出来时,平日里最温顺的老牛突然发了狂,带着娇贵的陵翁主狂奔于长安大街,最后为一勇士所救,那勇士彬彬有礼非要将翁主送回歇脚之地,反倒引得路人侧目,将那车辇中受惊的佳人瞧了个分明仔细,不知是谁一声高呼,说那是淮南王家的翁主,那牛车上赫然还有武安侯府的标记,如此便坐实了刘陵于长安勾结田蚡的话头。
人心惶惶,才有公主临祸苍生,又有逆臣图谋造反,百姓们口口相传,那刘安造反没影儿的事儿,一时间甚嚣尘上,人们一个个说得,似乎刘安就已经打到长安城外去了。
这样藩王谋反的谣言,比起先前诋毁宛城公主一稚儿的童谣,不知严重了多少倍。
元狩元年,淮南王刘安谋反,事败自杀。
刘彻瞧着太皇太后阴沉的面色,听田蚡在旁战战兢兢地陈述事实,脑海里立时便涌出了这句话。
那一世,阿娇死在元朔三年,彼时她已在长门宫中许多年,理应不知淮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