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觉总比死了好啊,小伙儿。”黑皮点燃了一支烟说,“你要不要考虑把刚才那小子没说出来的话,给我补充一下?”
周志宏转过头,由于光线暗淡,视力又不好,他便习惯性的用手背往鼻梁上蹭了蹭,却发现根本没眼镜。他转回头,似答非答的说:“我说出来了你又不会放我们走。”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明了局势。
黑皮动开嘴唇,想说一些保证之类的话,但被烂耳朵赵摆手止住了。
“别问,让他们继续。”烂耳朵赵说。
周志宏低头叹了口气,食指在扳机的护圈上移来移去。一两分钟后,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他抬起手枪,往自己的头指去。
我没有想到这小子有这等勇气。
“按一下就可以了吗?”他的手指在扳机上动来动去,别过头问我道。
我呆呆的望着他,木然的点点头。
他眨着眼皮转回了头。
我看到,他的眼眶里已经湿润了起来。看到这,我的内心第一次感到如此纠结。纠结的原因是,我根本不想看到周志宏死去,一点儿也不想。但假如他这一枪是空的,就该是我来面对生死抉择了。所以,我又有一点儿希望听到枪声。
心乱如麻,就差吼出来了。
假如再往灵魂深处刨根问底,我更希望是,周志宏这一枪能打出子弹,这个游戏在轮到我之前就结束。我不想往别人开枪,更不想了结我的性命。对,这个自私,甚至可以说是肮脏、邪恶的想法,就从我的心根子底下蹦了出来。
再回想周志宏刚才看我的眼神,和他舍身取义的行为一对比,显得我这个想法是如此的卑鄙,就像是隐藏在石缝下边儿的污垢,永远见不得光。你问我有觉得羞耻吗?有,的的确确有,但这个想法自从一冒出来,就像是嵌在我脑子里了一样,再也扫不走。
见不得光的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
就在我对自己的灵魂进行对话的时候,这个内心偏文艺、平日里话多的高中应届毕业生,真就放弃了枪口朝别人的机会,拿上了自己的性命做裹着的泪水挤压而出,同时,食指也按下了扳机。
我被铐着的那只手使劲儿朝凳腿一捏,眯起眼睛看向他手里的枪,等待击锤敲中弹巢后的声音。
喀哒。又是空枪。
反应有几秒,周志宏睁开了双眼。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死,重新睁开的眼睛里有惊讶,更有喜悦。经历了极悲极喜,他甚至忘记放下枪。
而这声空枪,就像是一记长鸣的钟声,结束了我对灵魂的拷问。更像是一记重拳,把那个我自认为肮脏的想法打散开来。
两种对立的情绪又从我的心根子里冒了出来。我高兴,高兴周志宏的脑袋没有被子弹打穿,因为我不想看到他死去。我又有些失望,因为灵魂深处的我,是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的。因为,手枪就要移到我这里来了。
周志宏喘着粗气,缓缓放下了枪。自从那声空枪之后,两股情绪不断在我身体里交织,我望着那支手枪,出了神。
真他妈轮到我了,而且是毫无悬念的最后一枪?
“这狗屎运气。”人群中有人大声笑道。
会不会是上帝钻入了我的潜意识里,看到了我这个罪恶的想法,才将子弹移动了位置?
“我就说我蒙判断题厉害,你们都听见了啊,我可是押的最后这个倒霉蛋,快把你们的赌注都写本子上,不然等会儿赖账。”有人拍着手说。
“哪来本子,用卫生纸写吗?我说你他妈就别说这些酸话了,既然下赌了,就会给你,一个都不会少。”
黑皮掐灭了烟头,对我笑道:“我猜你以前没少中过彩票。”
“精彩!”烂耳朵赵拍了拍手,“最后一个了,快点儿动作。”
我甩了甩头,想甩走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最终还是轮到我了,这是事实,周志宏的运气比我好,逃过了子弹。果然数学里的概率平均是正确的,这六分之一的概率,跟你所排的轮次没有关系。
我的余光里能感受到王叔投来的眼神,但我没有转过头去,我知道,王叔推枪给程佳华时,如果真是有意而为的话,那么他现在一定感觉是害了我。
这当然不能怪他,要怪只怪自己的运气霉到了家。
我伸出手,把周志宏前边的左轮手枪移了过来,同时,黑皮也退后几步,抬起大口径的霰弹枪对准了我。他肯定也是想到子弹就在这最后一枪里,担心我要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