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宫宴之后,秦启南再度回归平静,我鲜少能在宫中与他碰面。即便如此,陛下依然无论去哪里都要带上我,令我寸步不离的跟随她。这个情景依稀让我想起许多年前,我在重华宫险些被长公主杖杀之后,当时还是监国太女的她也曾命我不能离开她视线半步。
念及过往,我有些感怀,她从那个时候就已执意要护住我了罢。我心中一喜,面上自然流露出笑意。她亦想到了,对我和缓微笑,却又不无忧虑的说,“你可别小瞧了人家的恨意,当着朕和群臣的面儿,他都有本事拿箭对着你,背地里若是找你麻烦,你可怎么应付呢?”
我不想自己成为她的挂碍,“臣不会和王爷起冲突,但凡能忍过去,臣都会忍。臣不是当年那个事事需要您保护的少年了,臣已经长大了。请陛下不必为臣担心忧虑。”
“朕知道你聪明,也会保护自己了,那天你多机灵啊,你一番话说下来,他若是不射中艾草可就有诅咒国运之嫌了,他到底还是有顾忌的,舍不得死,也舍不得荣华富贵的生活。”她略一撇嘴,还是带着一缕忧愁望着我,“那日,朕确是有点害怕。多少年了,朕都没怕过了。元承,朕那时候才知道要是再也见不到你,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这空旷寂寞的宫殿里,该有谁来陪朕,让朕安心呢?”
若是从前我听到这些话,也许会有疑虑有惶恐有感动,但现下,却唯有喜悦。我握紧她的手,无声的回应她,同时释放着我所能给予她的全部温暖和热度,还有来自心底那不欲人知的情谊。
自从我坦言不用她过度忧心我的安全之后,加之秦启南确无任何异动,她也渐渐的不再那么警惕,偶尔也会允许我离开她身边去处理一些宫务。
天授九年的夏天来的格外早,刚进了六月,京城便好似迎来了三伏天一般。陛下一贯怕热,我于是命司礼监和内官监的人提前从西苑的冰窖中提取冰块入宫,再按照各宫主子的用度依例分配下去。
此后孙泽淳偶尔来找我闲话时,向我透露秦启南对于我拨给重华宫用冰的份例,大为不满。
我见他言谈间颇有试探我的意思,便直言道,“我着人分下去的例,都是按规矩来的,我不会做克扣重华宫的事。”
他一阵晒笑,“这个我自然知道,你是什么人?别说阖宫上下再没比你厚道的了,就是你真看不上他,也不屑做这种事啊。”他微一垂眼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压低了些声音道,“你不知道,如今那宫里头,可不是盛夏流火一般么,份例那点冰委实是不够用的。”
我蹙眉,大略猜到他所说的意思,便没再问下去。他却无法抑制自己的表达欲,继续带着几分神秘和兴奋说道,“那位爷一气儿招进来三个年轻姑娘,加上他宫里使唤的宫女,配上他各色佳酿,那也是酒池肉林一般的快活日子。这人一多,酒一喝,难免觉得更加燥热些。”
他见我不答话,面色亦如常,不禁好奇探问,“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罢?这些日子重华宫里是怎么过的,你不清楚?”
我摆首,“他是宫里的主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犯不上打听,窥伺他的生活。”
“怪不得呢,看来也就只有我有胆子告诉你了。按说他这也算秽乱宫闱罢,不过人家是奉旨秽乱,自然有恃无恐。”他大笑起来,一面觑着我的面色说,“我告诉你啊,他这是想开了,知道自己和陛下的缘分也算是尽喽。哎,人家可放话说了,他不指望陛下还能关怀他,他决定把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了。”
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解的看着孙泽淳,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我的兴趣点,笑得大有深意的样子,“不明白?他的原话是,他决定把他的妻子让给你了,他说他反正也争不过一个近身服侍的宦臣。”
我猛地起身,几欲拂袖而去,我知道孙泽淳大约还美化了一下这句,原话不会说的那么好听,从秦启南口中说出,只会唤我做阉人。然而我不是生气他用什么词来形容我,而是他公然在宫里这般说话,听到的人会真的以为陛下和我有什么龌龊之事也说不定,他可以不顾及我,难道连他的妻子,他一双儿女的母亲都不顾及了么?!
我不知道陛下是否也耳闻过这些话,唯有再三叮嘱孙泽淳不许将这些言语透露出去,尤其不能令陛下知道,否则一切责任都在他身上。
但是心里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秦启南的话令我嗅到了一丝暴风雨来临前,气息中低沉压抑的味道。
这日我向陛下请旨休沐,她考虑了许久勉强应允,除了要求我早些回来,更要我去前门大街再去买些时下京城流行的玩意儿给她。我欣然答应,因阿升近来感染了些风寒,我便让他好好在房中休养。到了东华门处,我正要上马离去,忽然听得身后有人一叠声的喊我。
我回转身,来人匆忙跑至我面前,暑热的天气下已是一头一脸的汗,我见他是个颇为陌生的面孔,便问他何事。
他气喘吁吁的说着,原来他是新调到重华宫的内侍。他来我找却是因为重华宫正闹得沸反盈天,起因竟是秦启南的几个姬妾争风吃醋吵嚷争斗中打碎了一件御赐的天青釉纹尊,谁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打碎的,便怪责是一个宫女失手所为。秦启南被她们吵的正心烦,便要拿那宫女出气,大约是准备在重华宫中动用私刑以示惩戒。他和这名宫女素日交好,不忍看她无辜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