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二年上元节后,我启程返回京都,与来时唯一的不同,是回程的时候多了一个白玉。
阿升在临走前将五百两银票送至段洵府上,他告诉我段洵在看到银票时脸色很是不悦,在送我们一行人登船时他亦有几分尴尬,直到看到白玉仍在随扈的人群中才面露几分镇定从容。
那日清晨我自通州下船,一路已是归心似箭,及至近了京城更加想快些见到陛下,我嫌宫人预备的车子太慢,径自要了马匹,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禁城。
晌午时分,我已沐浴盥洗完毕回到西暖阁拜见陛下。她正团坐在阁中榻上,腿上裹了赤狮凤纹锦被,顺手把暖炉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
她何时变得这般怕冷了。我向她行礼,起身时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似又长高了些,看着越发精神了。”还是她先开了口,“这趟差事办的不错,想要朕赏你点什么?”
我垂着头浅笑,“臣但求为陛下尽心而已,不敢要赏赐。”
她慵懒的看着我问道,“此行看尽江南fēng_liú了,给朕讲讲有什么见闻。”
我于是将扬州府和苏州所遇之事尽数说给她听,其实这些我在奏疏上已言简意赅的陈述过,此时不过再添些细枝末节。
她听了笑叹道,“朕治下的fēng_liú富贵地,朕自己倒没机会去看看。等国库充裕了,朕也要亲下江南一趟。”她一面沉吟,一面问道,“你对沈继的评价很高,但扬州府可不是所有人都对他满意。你觉得他适合做这个都转运盐使么?”
我郑重地点头,“盐使之职非同一般,正是需要公正耿直且不贪图钱财之人方能胜任,所以臣以为沈继是个合适的人选。”
“是么?”她含了一抹轻笑的望着我,“你就这么肯定他。”她向我招手示意我走近她身边,“朕给你看个东西。”
她将一份奏疏递给我,正是沈继年前上书的,内容是弹劾我在督盐期间大肆结交外臣邀请买人心,擅离职守倾竭府库用以购置名画,以致惊扰民心,甚至还有收受贿赂私行淫秽之事。
我合上奏疏恭敬放置几案上,垂首无话。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你去拜访他,他便说你刻意结交外臣,你去苏州是朕准了的,买画的钱朕也知道是花的你自己的,幸亏这些朕都清楚。只这最后一项,朕也不大明白,那匹瘦马,你已准备安置在宅子里?”
“是,臣只能让她住在那儿。”我平静的回答,“臣本无意收下她,但她实在可怜,臣于心不忍才把她带回来的。她赎身的银钱臣已还给段洵,所以并不能算贿赂。”
“你的于心不忍总是那么多。”她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罢了,看完这封奏疏,你对沈继还是原先的看法么?”
我颌首道是,“他并不知道您有意派臣去结交他,更加不知道臣外出是您恩准了的,单从他弹劾的内容上看并无不妥,臣觉得这正是他耿介直言的好处。”
她缓缓地点头,用挑了香炉灰的小银簪子指着我笑道,“你既不改初衷,朕也就信你。别拘在那儿了,把你重金购买以媚上的名画名帖拿来给朕瞧瞧。”
我不由得也笑了,将萧征仲的书画奉上,令将许子畏那把扇子一并呈给她,并给她讲了这个只花十两银子便买下的折扇背后的故事。
她听的很高兴,一时又批评许子畏太过放诞不羁。看着她眉目疏朗语笑嫣然,我心头涌上一阵恬淡的喜悦感,仿佛立于三春之境而有清风拂面而过般,并暗自希望和她这般相处的时光能够流逝的缓慢一些。
“在说什么这般开怀?”秦启南神采飞扬的站在暖阁门口,看着我们笑问。
我并不知道他今日进宫来了,匆匆和他行礼问安。他不在意的挥手叫我起来,走到榻边和陛下一道去看画,路过我时,并未看我一眼。
秦启南坐在她身边,听过她讲述那把扇子的来历后,似不经意的瞥了我一眼,“看来元承对于这些香艳的掌故,倒颇为熟悉。”
我默然无语,维持了微笑的面容恭谨侍立。他去拿扇子,刚好陛下此时也伸手欲取,两厢里碰在一起,他抓住了她的指尖,继而覆过手掌将她的手攥紧了些。
陛下的脸微微有些红,却没有挣脱他,两人相视笑着,眼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人其他物。
此刻也许不应再有任何别的声音。
我默默的退了出来,独自立于院中那颗古树下,可惜它此时枝丫光秃,没有一丝绿意可为我遮挡残阳。京城的风依然清冽干冷,吹的久了,我渐觉适才心中被温热过的地方也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沉浸于内心的失落,因为接下来阖宫上下都在准备陛下大婚的事宜。司礼监更是忙的不亦乐乎,陛下为此擢升了孙泽淳为司礼监秉笔,帮助我打点一切所需。
我淡然的恭喜他升迁,他难得含蓄的笑着,语气里有讨好的意味,“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吩咐我往东,我绝不会朝西看一眼。总之我一定会尽心的襄助你。”他见我只是薄露笑意,越发拉紧我道,“咱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那点心思你还不知道么,我无非就是希望俸禄多些,其余的事儿我可都不放在心上。”
我那时从心里愿意相信他的话,只要他从此安分,我会选择忘记他所做过的那些事。
大婚之期临近,一日,有尚衣监的人捧着陛下大婚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