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你来看看这个。”陛下将一本奏疏掷于案上,听她的语气颇为不悦。
我拿过来看了,内容是参议沈饮冰弹劾曹国公长子李忠蓄养庄奴,肆意骄横抢占南郡民田。看完奏疏内容,我格外留意了内阁所做的票拟。
大魏朝制,朝臣奏疏皆先由内阁尚书们商议拟定处理意见后,呈上由皇上审批做最终的决定。前者称票拟,后者因皇上御用朱笔,所以有又叫批红。
我见票拟内容简单,说李忠乃功臣之后,历来遵章守法,沈饮冰所奏之事查不符实,建议陛下将此奏疏留中不发。
我知道她在等我回话,“臣听说李忠娶了首辅秦大人的次女,既有姻亲关系,内阁如此票拟也不令人意外。”
她哼了一声,“朕日后还要和秦启南成婚呢,那李忠岂不是也成了朕的姻亲了,秦太岳是越老越昏聩了,纵容这些不肖之人。他只当朕绝不会不给他面子。”
“秦大人自乾嘉朝就在内阁主政,致力推行新政改革,一直也算勤勉清廉………”
她打断我,“他清廉?外头不敢说罢了,他最擅长的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我拿了玫瑰汁卤的蜜饯放在她面前,劝她说,“水至清则无鱼,陛下不能太认真。”
“朕不认真,人家可认真着呢。今儿在西暖阁里你又不是没听见,他竟然问起朕大婚的事,先帝去了才几个月的工夫,说的好听大婚也是遵先帝诏。
可谁家娘没了女儿转脸就能嫁人的。他打的算盘我清楚,结了亲就是更是一家人了,还有子孙后代呢!
他现在事事都把在手里,举凡有一点反对他的意见,他有本事当着朕的面儿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回头还补上一本参人家的题本。”她说着有些泄气似的,靠向椅子背,“只当朕的叔叔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我知道她最近越来越反感和忌惮秦太岳,可秦太岳做了二十多年的阁臣,门生满天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动摇的。“陛下打算怎么回秦大人?”
“给先帝守制,再拖个一年吧。”她又拿起刚才那本奏疏,略微一犹豫,提笔批道,朕要看如何查的。
翌日辰时,我照例去内阁院子取今日的奏疏。秦太岳面有不悦之色,见了我便问道,“请掌印代为通传,老夫要面见陛下。”
我自然知道陛下在养心殿西暖阁,眼下并无其他安排,便请他和我一道进内廷。我猜测他是为了陛下昨日驳回了他对李忠一事的票拟。
果然见了陛下,他开门见山的道,“臣早前已责成顺天府尹彻查李忠蓄养庄奴抢占南郡民田一事,结果查实乃是一场误会。
起因是李忠府上的一名侍妾因和主母不和,私逃至南郡她的姨母家躲藏,后被李忠知晓这才带了仆从去南郡拿人,不料却被刁民反咬一口说他纵奴行凶,顺天府尹日前已查清楚了,并将那起诬告朝廷官员的刁民明正典刑。陛下要看查的过程,臣将顺天府的记录都带了来,呈给陛下。”
我接过他手中的记事簿呈与陛下,看来秦太岳对此早有准备,我正在猜测陛下会如何回应,只听她低声斥责道,“刁民是难惹。但李忠也不是个省事的,他行为若是检点怎么能让人抓住把柄做文章。
为了个小妾闹成这样还有什么脸面,朕已下旨申饬了他。”她语速放缓,柔和了许多,”阁老既是他的岳丈,也该好好管教他,虽说他不是曹国公嗣子,好歹也是勋戚世家,身后又有您这样一位辅臣,多少眼睛盯着呢。可别为了他坏了秦李两家的名声。”
秦太岳忙点头称是,神情惶恐不已,他盱着眼睛观察着陛下,见此时她脸色和缓了许多,便道,“臣日前所奏陛下大婚之事,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她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道,“先帝虽有旨意,但到底没说具体日子,礼部也并没商拟过,朕决意将今年之期改作明年吧。既遵了先帝诏,又算是给先帝守制。阁老觉得呢?”
“臣以为不妥,陛下明发诏谕公告天下,定的便是今岁之春,如今已近春末,陛下若是拖延大婚日期,臣恐怕言官会谏言陛下不尊先帝,届时陛下何以向天下人交代啊?”
“叔叔说的也在理,”她笑意更深了,”乾嘉二十九年,工部笔帖士安朗因刚升了职不愿回家丁忧,隐瞒了父亲过世的消息。后经叔叔查了出来,上奏先帝。
我记得叔叔那时候说安朗有违人伦,欺君罔上,应处于极刑。先帝遂判了他凌迟,并全家籍没。怎么叔叔那时觉得不严惩安朗便不足以警示臣工,如今却不肯替朕着想了。朕只是要守制一年并不能算违抗先帝旨意。
朕如今以孝治天下,若是自己都守不住孝,何以约束臣工约束天下人,恐怕此先河一开,往后安朗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叔叔不是想看朝堂上越来越多官员夺情吧?”
乾嘉二十九年陛下不过才六岁,还只是每日在上书房读四书的小公主。秦太岳大约没想到她能记住这件事,且会拿来堵他的嘴,他一时有些气结,又没什么立场再争辩下去,只好悻悻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