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莉张了张口,却连尖叫都没发出来。
他们迅速向下坠落。
奇怪的是,回过神后她竟然不觉得害怕。
四周的山峦在视野中拉长变形,那模样荒谬得如同梦魇。只有抱着她的人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也没有什么不对。她的世界里也的确只有他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在奈莉心头掠过,除了在心湖之上短暂地投下令人不安的暗影外,再无痕迹。她便将半边脸颊贴向卡尔的胸口,闭上眼感受坠落。
下降的势头却陡然减缓。奈莉睁开眼,漆黑的羽翼映入眼帘。她看向卡尔发中生出的犄角,视线最后定在他红色眼睛里那一圈耀目的金色。即便是恶魔形态也无损于少年的美貌,甚至于这略带危险感的特征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魅力。
他们在半空停住,卡尔定定看着她的神情有些莫测。
“怎么了?”奈莉疑惑地拉住对方的衣襟。
这一个满是依赖的小动作一瞬间让卡尔的眼神柔软下来。他微微一笑:“喜欢吗?”
奈莉怔了怔。
卡尔却没有再等待她的回答,只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便舒展开恶魔的羽翼。他们迎风翱翔,绕史洛斯盘旋数周后,穿过飞舞的窗帘回到那没有门的房间。
几乎是立刻,卡尔就覆身上来。
他今晚的热切格外不同,每个动作里都犹如试探,想要将奈莉所有的心思都窥明,用以求得心安。
奈莉并不清楚对方为何有这样的转变。她也很快无暇思考了。在有些事面前,逻辑和理智不过是被潮水一冲便散的散沙。
令人晕眩的波动退却,转瞬席卷上来,宛如满月诱惑下的潮峰,涌动的是骚动、是焦灼、是渴求。
少年稍显靡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每个音节从他口中说出来便沾染了令人屏息的温度,随着吐息扩散,燃成一片火海。分明是炼狱般的炙热,却丝毫不显得恐怖,奈莉的脑海有片刻的空白,短暂的清明思绪一闪而过,令她打了个寒颤。
她旋即又有些不确定起来:这寒意另有源头。她吃力地梳理涣散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手腕上。
光滑的银铐映出模糊的人像,炫目而冰冷。
卡尔再次覆身,凌乱的额发末梢随动作滑到眉骨下,给他本就深邃的眼睛多添了一层蒙蒙的灰影。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背画了一个圈,缓慢地下移,捏住了镣铐的边缘,无比爱惜地从金属表面滑过去,一路攀上她的肩头。
奈莉瑟缩了一记。
“原谅我,”明明是道歉,他的语声却没有一丝颤抖,平静得可怕,“有太多人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他珍重而肃穆地吻她的头发,姿态几乎称得上虔诚。
奈莉却失语了,她看着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红眸一点点靠近,仍然没什么表情的波动,固然顺从,却木然得不合时宜。
她的神情化在他眼里,便成了无尽的苦涩。
细细的银链子敲在床角的木柱上,肖似刀剑相击的脆响。
第一批进入魔窟的骑士们始终没有归来,无人知晓门后发生了什么。
不安的同伴回到梅兹传递消息,少女的泪水沾湿了衣袖,不知去向的骑士们的名字被铭记在吟游诗人的唱词里。等这一阵恐慌平复下来的时候,春天隐约现出了败象,第二批勇者们却早已启程。
这群骑士比前辈准备更为充分。他们大都出身高贵,授勋后出入于锦标赛,长.枪挑下过数不清的对手,是领主们争先恐后邀请的对象。
其中一位金发绿眼的青年尤为引人瞩目,他名为席恩,来自大陆最为富饶的公国阿奎丹,父亲是实力雄厚的路颇公爵,从七岁便在王国陛下的身边接受教育,是梅兹一等一的青年俊彦。
席恩谈吐文雅风趣、待人温和大方,一路上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同龄人,到达魔窟时已俨然是这一批骑士中的领头人物。
风头太过便会引来妒忌,席恩也不能幸免。
进攻前夜,席恩的马童慌张地来报,说是马圈起火,好巧不好只有席恩的三匹坐骑被栓死了无法脱身,葬身火海。席恩皱起秀气的眉头,并没有责怪马童,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叹息的样子足以令梅兹任何一位女士如痴如狂。他的反应很平淡:“我知道了。请你转告伯纳德爵士,明天请他率领各位发起进攻。”
贴身仆从在一旁愤愤跺脚:“肯定是伯纳德爵士……”
席恩看了他一眼,神情仍然很温和,对方却立即止声。
一夜很快过去,席恩骑着临时借来的母马出现在众人眼前。人群里顿时响起压抑的蔑笑。席恩恍若未闻,只是向着趾高气扬的维多之子伯纳德一颔首,轻蹬马腹,进了队伍末端。
伯纳德志得意满地举起宝剑,长声呼喝,当先向魔窟正门冲去。
骑士们进入了大厅,面前一片黑暗。人群顿时喧哗起来。
席恩果断取下了头盔,想了想又将铠甲一口气扯了,只余下身上轻便的锁子甲,翻身下马,摸着冰冷的墙面才走出两步,哀嚎声猛起,血腥味弥漫空气。
伯纳德开始还在呼喝着“点火!点火!”,渐渐的声音就在马嘶和叮当的兵器相接声中消失了。
席恩却早已矮身摸到了圆形大厅的一侧,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墙面的缺口。才在门边靠墙站好,大厅猛然灯火通明,席恩心中一惊,立即错开一步,影子顿时投在厅中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