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说着,站起了身,向郑袖鞠了一躬,小步向后退了几步,去找自己的鞋子。郑袖见张仪不久留,好像有些失望。
她说道:“明日上午我就找个借口去见太子,向他进言屈建父子的危险,劝他下令渑池临阵换将,撤退楚军。只是我这里如果有了消息,该怎么告诉你呢?”
她不待张仪思索,便自己拿定了主意,说道:“不如我们仍在这里相叙吧,你说说你那里的进展,我说说我的劝谏情况。”
张仪见郑袖已然有了定见,他自己又能说什么,不管他是否愿意,可在靳尚府上与郑袖见面仍是最安全稳妥的选择。张仪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们都很方便和熟悉。”
同时他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困扰之感,觉得自己在郢都的这些时日,看来会被郑袖约见更多次了,因为她看起来是不会满足于只见一、两面的。
张仪再仔细想想与郑袖交往的好处,劝说自己想开些,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不论是同一国家的后宫与外朝之间,还是不同国家的宫廷、朝臣之间,都可能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扶持或利用,已经成为常态。
这是混乱的时代,权力几乎每天再发生着重组的时代,也是人相对自由的时代,思想和创造力大释放的时代。
张仪听说宋国的蒙城有一位名叫庄周的怪人,楚王熊商派人去请他出来做官,他一口回绝,宁做自由的脏兮兮野猪,不做锦衣美食的待宰的牺牲牛。此人在世人眼中更是大话连篇,恣肆汪洋,空洞无用,文章却暗藏天机,非一般人可解。他竟然在妻子死后,敲着瓦盆唱起了歌,面对世人嘲笑而不屑一顾。
正是在这样一个标新立异与独树一帜的年代,才会涌现出这么多与众不同的思想见解和张扬个性吧。张仪想到:“自己本来不也是一个奔走游离士人而已,何必戴上那道德君子的高冠。在此时此世,几乎无人在意这顶招摇标榜的‘高冠’。”他想着想着,自己也笑起了自己的过去的迂阔。
告别了郑袖之后,已值夜里的戌时,张仪一刻都不能闲着。当他听说郑袖要尽快去见太子时,他有必要在此之前,做一些安排,那样方才能显出最好的效果。
张仪当夜去找景池,敲开景池的府门。见到他时,连景池都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么晚了,张仪还会来找。
景池将张仪让到了自己的书房,两人坐定之后,张仪问景池道:“我听说楚国的宗室亲戚,大都反对太子在老王病重之时,与秦国联姻,把秦国公主娶进家门。不知景大夫是不是也听说了此事?”
景池点着头,说道:“前天晚上张丞相的宴会之后,不知道太子意欲娶秦国公主的消息为什么会不胫而走,迅速地传遍了郢都的大街小巷,人们都议论纷纷。我也听说尤其是以宗正屈建为首的宗室贵胄,都气炸了肺,纷纷推举屈建出来向老王进谏,阻止太子一意孤行。”
景池也为此事忧心,他感到了权力更迭之时,楚国朝堂之上特有的不安气氛。他劝张仪道:“张丞相为了秦楚和好,好意将秦国公主嫁给太子,这本是一件美事,但是此时却不是恰当的时机。张丞相可不可以再重新考虑一下?”
张仪蹙起了眉头,手抚着下巴,故意想了好大一会儿,他说道:“既然景大夫也有此判断,我为了你,以及楚国的王位顺利交接,可以将秦国公主嬴晗带回国。不过,现在是太子芈槐动了迎娶公主的心思,恐怕他那里也需要有人劝说一番,打消了这个念头才好。”
景池一听张仪答应撤回嫁秦国公主的计划,特别地高兴,他直夸张仪:“张丞相胸怀宽广,肚量如江海,佩服,佩服!你如果能收回成命,这件事就好办多了。管理楚国宗室事务的宗正屈建是一个直性子的人,我尽快告诉他秦国可以取消出嫁公主入楚的消息,太子那边由他亲自去劝谏一番,应该可以阻止了太子的冲动念头。”
张仪来找景池,要的正是这个结果,他装作无奈地说道:“唉,本来是一桩好事,谁知出了这些意外变故,我们秦国也只能作罢了。秦国国君那里,我回国之后,耐心地解释一番吧。”
景池很感激张仪,觉得张仪心眼儿不错,他从楚国的立场考虑了联姻这回事。至于屈建劝谏太子的玄机,他根本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该由这位爽直的宗正出面而已。两人交流了彼此的想法之后,张仪告辞了景池,这才踏踏实实地回到了上舍中休息。
景池在张仪离开之后,当天夜里又不顾夜深人静,亲自跑去宗正屈建的府上去找他,告诉他秦国对待联姻的新态度。景池之所以如此之急,是担心报信儿晚了,屈建绕开了太子,直接向老王进谏。老王熊商现在深居宫中,不知是否还能清醒地听完了屈建的劝谏?
老王如果能听得进去,一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大大责罚太子芈槐,而太子此时又已几乎完全掌控了朝廷,父子翻脸也未可知,楚国还不是要朝政大乱?
如若老王病重到人事不知,屈建的奏折一旦递呈上去,那么难免落到了太子的手上,太子又岂能轻饶了屈建?
景池千思万想,觉得还是由屈建当面和太子说清楚为好,以免造成了朝纲大坏,国政动荡。当他找到了屈建,通告了秦国的最新表态之后,也说出了自己的忠言,认为屈建首先应该劝谏的对象是太子,而不是直接进谏于老王熊商。
屈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