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升殿早朝当日,逢杨瓒入值弘文馆。
依旧例,正月间群臣休沐,文华殿经筵日讲同弘文馆讲习皆停。今上“勤政”,正月里,仅上元节休沐五天,大年初一照样早朝。
现今,假期结束,文武百官入朝点卯,文华殿需等到二月开讲,弘文馆先恢复如常。
退朝之后,杨瓒行出乾清门,正要转道思善门,即被两道身影拦住。
青袍乌纱,俊眉朗目。
正是谢丕顾晣臣。
两人嘴角弯起,笑意却未达眼底。落在杨侍读眼中,实在不怎么友好。
该不是挖坑行为露馅,这二位气不过,合伙堵他,欲揍之而后快?
可能性很大。
左右看看,墙高人稀,为身家性命着想,露馅也得强撑,打死不承认!
杨瓒同样弯起嘴角,拱手行礼道:“谢兄,顾兄。”
“杨贤弟。”
谢丕二人还礼,说话时,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显然怒气不小。
“为兄欲同贤弟一叙,不知贤弟可否拨冗?”
“不巧,小弟今日入值弘文馆。”杨瓒为难道,“可否改日?”
“不可。”
谢状元回以笑脸,却是一口拒绝。
杨瓒:“……”
他终于发现,咬牙切齿四个字,也可用来形容笑颜。
“话不多,路上讲亦可。”
出言的不是谢丕,而是顾晣臣。
尾音落下,同谢丕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将杨瓒“夹”在中间,仗着身高优势,封-死杨瓒退路。
全方位堵住,看你还往哪里跑!
借口无用,跑又跑不过两人,杨瓒长叹一声,只能认命。
“两位兄长欲言何事,小弟洗耳恭听。能否松开小弟手臂,这般行走,委实不雅。”
两人身高腿长,均超一八零。站在身边,还是一边一个,着实压力山大。因出使一事,杨瓒终有几分心虚,气势早矮一截。此消彼长,感觉实在不太美好。
顾晣臣是厚道人,见杨瓒神情不似作伪,主动退开半步。
谢丕却没有顾榜眼一般好骗。
有亲爹谢丕做榜样,偶尔受李东阳点播,谢状元的情商智商均高人一等。先时没防备,接连踩坑。一朝顿悟,联系前因后果,很快发现,无论调入兵部还是出使倭国,都和杨瓒有断不开的联系。
如此还不醒悟,就不是谢丕。
这种情况下,杨瓒还想蒙混过关,唯有三个字:不可能。
“杨贤弟,请吧。”
谢丕单臂一抬,笑容满面,很是亲切。
杨瓒脖颈一凉,眨眨眼,仿佛看到了年轻版的谢迁。收起怒气,仅看笑脸,亦有几分李阁老风采。
谢迁的头脑,李东阳的气质……
杨瓒不敢深想,只望谢状元维持高士风范,继续吴带当风,魏晋-风-流,千万别落入世俗,生出挖坑埋人的爱好。
这两张海图,杨瓒都看过,自不会惊讶。
谢丕和顾晣臣是初见,愣了足有五秒,才回过神来。看看海图,再看看杨瓒,目光中满是指责。
乾清宫中有太宗皇帝年间的海图,看陛下表情,八成早就翻过几遍。
海图如何得来,陛下兴致何起来,解释一下?
早闻杨贤弟为天子讲习海外方物,此事若无瓜葛,简直天方夜谭。
新仇旧恨叠加,谢状元顾榜眼目光灼灼,似欲在杨瓒身戳几个窟窿。
杨瓒眯眼轻笑,对着两人拱手,很是光棍。被瞪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喜欢怎么瞪,从哪个角度瞪,大可随意。实在顶不住,干脆瞪回去。
眼睛大,一对二,照样不惧!
三人以眼厮杀,难分高下。空气中似有刀光剑影。
讲习停下,自然引来朱厚照不满。
海图取来,怎么都闭口不言?
“杨先生?谢卿家?顾卿家?”
“陛下恕罪。”
连问三声,三人齐齐拱手,动作整齐划一。
朱厚照嘴抖。
杨先生不同常人,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谢卿家和顾卿家也是如此有性格。
难怪能够同登一甲,入朝后更相交莫逆。
想起弘治帝留下的名单,忆起亲爹临终前的叮嘱,朱厚照不禁慨叹:能得三位贤臣辅佐,朕心甚慰!
殊不知,真相总是距离问题很远,少年天子同三位能臣的思考回路,压根不在一个频率。
所谓美好的误会,即是由此而生。
当日,三人同在弘文馆讲习,从早朝之后,直到日暮时分,都是口干舌燥。后被天子留膳,宫门关闭之前,才匆匆离开。
或许是老天认为,今天发生诸事还不够刺激,刚刚走出奉天门,尚未同谢丕顾晣臣告辞,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面前。
车厢垂挂青缦,装饰银螭绣带。车前琉璃灯微晃,烛火照亮一个大字:谢。
车夫跃下车辕,行礼道:“老爷命小的来接少爷,并请杨侍读、顾司业过府。”
杨瓒微愣。
这是什么情况?
“父亲?”
谢丕沉吟两秒,眼中闪过一抹了然,当即请杨瓒顾晣臣上车。
“个中缘由,丕能猜到几分,路上自可详叙。”
说话时,长安伯府和顾府的马车先后赶到,知晓是谢大学士有请,长安伯府的车夫抱拳行礼,取出一面牙牌,送到杨瓒手中。
“此乃北镇抚司牙牌。”车夫道,“伯爷已奉命出京,让小的告知杨老爷,遇有急事,可持此牌至南镇抚司,寻赵榆赵佥事。”
杨瓒点点头。
手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