樛美人带着自个儿的宫婢跪在沿廊上头,身体低伏,一头柔软卷曲的长发散落到木质地面上,在阳光下也显得乌黑发亮,耳后露出的皮肤并不白皙,而是浅浅的褐色。她跪伏的姿势是优美的,但无人能看出她深埋的脸上,那一脸的惶恐之色。
过了良久,到她的双腿都已经麻木,沿廊上的槅门才拉开,前头似有一人从她低垂的头前走过,黑色的元缎满绣金色云纹,露出的一双修长的脚着雪白足衣,经过她面前的时候没有半分停留。
樛美人低声道:“恭送陛下。”
然而那人却已远去。
“美人,”自个儿的宫婢小声道,“国君已出了园子,奴婢扶您起来吧。”
樛美人摆摆手,自家站了起来,急急提着裙摆进了正屋。正屋里垂着彩织的流苏帷幔,铺着颜色艳丽的地衣,不摆胡床,却摆着一场包金的黑漆案几,屋内四角置鎏金人骑象熏炉,一屋子的南越风情。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端坐在案几前,神情怔然,却连亲娘进了屋子都未曾发觉,自然也没有行礼。
樛美人如今可顾不上这些琐碎,在她旁边坐下就问:“闵儿,你父亲为了甚个事来找你?”
“阿娘……”闵姬回过神,转头看了她,眼泪便掉了下来,“父亲给我许了一门亲,后年年初及了笄,儿就要出嫁……”
这话一出,不下于晴天霹雳,直让樛美人震惊不已,紧接着就一阵子心绞痛,痛得眼泪也跟着噼里啪啦地砸了落地,天啊地啊的都在眼里转了!
“我的儿——”她把女儿紧紧抱进怀里,就像会有谁把女儿抢走似的,半晌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泣,因压抑着,譬如嘶哑了一般地哭道,“他怎地对咱们母女这般狠心!”
自她的女儿降生,那男人可有一次好好看过!不生不养的,如今女儿大了,一声不响就把女儿送了人——她连女儿的嫁妆都未曾攒齐全了,这可不是在挖她的心肝吗!
樛美人原有个名字,叫长箩,樛姓在她的故乡也是箸族大姓,她也正是出身南越国樛太后的母族,要是不被送到赵国,将来也必然嫁给贵族做正室,身份哪会像现在这样低微?
可是她就是被选中,千里迢迢来到了赵国,入了虒祁宫做了一名小小的美人。若赵公怜惜,她也能囫囵把日子给过下去,偏那男人狠心又霸道,要了她的身子,却又不再召寝,就那么把她丢在了虒祁宫偏远的宫殿里……
她来赵国并非自己所愿,可那人瞧不起她,连带整个后宫里也没人瞧得起她。就算她那一次有了身孕,生下了闵儿,也不过多了个可怜的孩子,跟着她一块儿吃苦。这么多年,她们母女就像园子里的杂草一样,无声无息地活在这芷兰园里,除了逢年节,宫里有谁记得她们?
樛长箩呜呜咽咽哭着,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儿丰厚的发丝。
她十几年辛辛苦苦地给闵儿攒嫁妆,就是为了等女儿成年,求了那人给个准话,好给女儿找个婆家,出宫过好日子去——岂料那人就这么来了一趟,她所有念想就落了空!
闵姬心里也苦,可不如她娘苦中还带着恐惧。
因为父亲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要嫁到甚样的人家去,她的夫主是甚个人。她苦,可不是因为那许亲的对象。
她擦了眼泪,推推樛美人道:“阿娘,我刚才那是一时太过惊讶,您且听我说说,没那么糟的……”
樛美人眼眶红钟,抚着胸口看她。
闵姬苦笑一声,细细跟她解释:“父亲说了,把我许给了大将军的儿子,叫赵元的……眼下正在西关军营里,不是说打了胜仗吗?他还请了战功,要升将军呢。”
樛美人一听,倒愣住了。
她是吃了多年的苦头,心里头怨恨赵冕,才把他往坏了想。刚才一看女儿那样,她心里一慌,就以为赵冕把女儿送去了哪里联姻去了。现在再想,赵冕是对她们这些姬妾懒怠,但闵儿好歹是他亲生的女儿,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这赵元,不是庶子吗?”她语气迟疑地问女儿,“你好歹还是个公主呢。”
闵姬不由噗嗤一笑,眼角还带着泪呢,嘴角倒勾起了笑。她自嘲道:“儿这算得甚个公主?宫里王姬多了,也要到静长姐那样的,才叫得公主呢。”
樛美人闻言也叹了口气。也是,她们这日子,也就是个驴粪蛋面上光罢了。
闵姬垂眸看见自己手背上浅褐色的肤色,虽说细嫩,究竟失了白皙:“……我长成这样子,就算嫌弃别人的身份,也得看看人家能否看上自家。”
“浑说什么!赵国人死白死白的,莫非就好看不成?”樛美人眼睛一瞪,心里头却发酸发苦。要不是传了她的肤色,凭女儿的美貌和聪慧,也不会比赵静差到哪儿去的。
但是这话,她也不能多说,闵儿自来不愿听她自怨自艾,她心里头,也并不觉得自家丑。相反,比起赵国人平平的五官,她们南越女子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长相就没有难看的。
她家闵儿,肤色没有她这么深,眉毛修长浓黑,眼睛大而明媚,唇不点而朱……再往下看,胸脯鼓鼓的,腰肢儿细细的,个头修长,亭亭玉立,真要说起来,甚个男人不喜这样的女子?难道偏要那柔柔弱弱平平淡淡的?
樛美人这么一合计,又觉得这门亲不错。那赵谌她身处内宫,也是知晓的,家中就一个儿子,且没有妻室,没有妻室就不会再有儿子,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