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留步,留步,”范凛疾走几步,待到了赵谌跟前,又轻咳几声,“不知大将军今日可有余暇?老夫有一处养了两三年的新园子,倒可堪一观,不如赏脸一同前往?”
赵谌挑起眉冷笑,文臣!
“司空大人有话不如直说?”
范凛呵呵几下,和气道:“大将军啊,这里如何是说话的地方?我那园子里景致佳,厨子做得一手好菜肴,到时候咱们赏景喝酒吃菜,岂不美哉?”
他如今年近四旬,中等的身量,蓄着美须,面如敷粉,仪表堂堂。符合当代审美观,配上常年手握权柄养成的通身气度,这般温煦对人说话时,很难令人产生恶感,反而会受宠若惊。
不过那是对旁人而言,武官向来不吃这一套,何况同样身居高位,更兼年轻气盛的赵谌呢?他面色冷淡地看着范凛,颇有种油盐不进的感觉。范凛被他那几眼看得汗都滴下来,若不是自家理亏,他何必要腆着脸来哄一个后生?
还是快些把事情解决了罢,如今事务繁忙,政事司里还积压着一堆上书……
“大将军?”
赵谌直接越过他,乙簇将缰绳递给他,他便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范凛道:“司空大人不是要请我去逛园子?既如此,大人就快些上车吧。”
周围已经有些低品级的官员在打量他们了。范凛笑容险些绷不住,深深看了赵谌一眼,便向刻意停在一旁的轩车里走去。
园子不远,出了绛城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大雪皑皑,雪中粉墙黛瓦的院子沿地势起伏,墙头可见青松覆雪,寒梅簌簌,雅致到了十分。
松岚苑。
赵谌下了马,抬首看一眼门匾,心里暗嘲。又是文人的附庸风雅,此处山势微有起伏,却没有山,以为种几棵松就能起这个名字吗。
范凛见他看了几息,以为他觉得名字好,不乏得意道:“我特意从南边请了工匠来,里头的假山群比之府中还要多几分灵气,如今大雪未化,倒不好登山观景,也是可惜。”说着两人进了园子,园子里有三进的小格局院子四五座,一个大些的主院一座,下人住的罩房和厨房净房马房一应俱全。
他请了赵谌到雪松湖边的亭子,亭子四面垂毡,卷起向湖的一面,屏风遮挡,又点着炉子吃羊汤,倒不觉得冷,反能欣赏到对面山石青松的雪景,粉雪随风飘扬,空气清冽,正是最为干净的季节。
“这道糟酿兔腿是我这里的厨娘一道拿手菜,将军且尝尝。”范凛一向待客以诚,虽然可惜这园子的头一次客人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几位老友,但赵谌年少有为,若不是事出有因,他二人只怕不会有此机会同坐饮酒。
赵谌夹了一筷子,这兔肉鲜嫩,糟得十分入味,颇有特色,不免叹道:“司空大人果然好享受,这道菜倒是我儿的口味,可惜他却尝不到。”
范凛脸色一僵,没料到这一杯酒还没沾嘴呢,赵谌竟直接就开始问责了。他做权臣很多年,同僚间讲究你来我往,酒过三巡方谈正事,这厮……这厮也太不讲规矩了!
他尴尬一笑,道:“小元郎爱吃岂不简单?待走时让厨房用瓷罐装上一罐,你带走就是!”
赵谌面色如常,点了点头谢过他:“如此我就不跟大人客气了。”
范凛这回也忍不住了,干脆问他:“老夫也不兜圈子了,今日请了将军到此处,一来是替老夫那不肖的孙女赔罪,二来是想问问将军,既然结果已经如此,小元郎也未曾定亲,老夫的孙女丹娘也不差,不如两家就结了这门亲,坏事不就成了良缘?否则……”
“我不清楚范家大娘子如何跟您说的,”赵谌轻轻打断他的话,垂眸喝了半杯酒,“只是玉娘那一日已经拒绝了大娘子的提议,大娘子却使人陷害我儿,在花厅当着众人的面,逼迫玉娘承认这门亲事……玉娘昏倒,回家后难产,我头一个嫡子,刚出生就咽了气……这事,大娘子可都说了?”
范凛微张嘴,震惊地看着他,眼里又惊又怒。
他惊的是原以为只是小小的家丑,竟然酿成了那样大的恶果——赵谌年近二十一仍未有嫡子,满朝没有不知道的,何况那死去的孩子还是他的侄孙!他如今还对二弟一家心存愧疚,玉娘当初的婚事,他多少也在其中起了些作用,如今好容易是个男儿!
怒的是,这恶果竟然又是他那婆娘造成的!还敢隐瞒他!
范凛坐立难安,一张老脸羞愧不已,恨不得举袖掩面奔走。可是他已经坐在了这里,今日要不把事情解决了,好好的一门姻亲,岂不反目成仇了吗?
他左思右想,便硬着头皮提议:“大将军,这事,老夫必不会轻拿轻放,回去就使了虞氏,押着那名奴婢,上门给玉娘请罪,我们给那孩子做道场……好歹让她出了这口气。”他声音渐渐带上一丝哀求,“可是,丹娘毕竟年幼无知,她祖母叫她作甚,她便做甚。女子名节是大,这门亲事结了,待过了门,再让玉娘好好管教她,否则丹娘只有一死啊!”
赵谌不由哂笑:“便是一死又如何?”
范凛吃惊看他。
赵谌浓眉低敛,睨着他,眼神里带着无尽的凶意。
“玉娘本想着只是口上说说,连信物都不曾交换,好言拒绝了大娘子也就罢了,”他轻声道,“如今倒无须再瞒着大人,免得大人觉得我太过无情……”
范凛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