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一笑,颔首道:“尚食局的几位嬷嬷,每隔半月便会送来滋补物,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可不就喜欢唠叨闲话。”
自迪古乃下诏采选淑女以来,宫中陆续进了一批新人,位分最高者为丽妃唐括石哥,听说是唐括定哥的本家妹妹。此女貌美善妒,一同进宫的好几位妃嫔皆受过其折辱,近日又对新晋的昭媛耶律氏大发责难。迪古乃连日与她饮酒作乐,一个月内杖毙了百名宫娥,发配了数十名内侍。用嬷嬷的话说,宫中是人人自危,无人敢掖丽妃锋芒。
秋兰愤愤道:“娘娘,您就任由这个丽妃独霸后宫?她进宫才多久便如此嚣张,难保有一日不会打娘娘的元妃之位,您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我心中闷气,嘴上笑道:“秋兰说得过于严重了,宫中还有皇后和宸妃,她们虽然外表柔弱,其实心底像明镜一样。再说,我已经离开皇宫,不想也不能再插手后宫了。”
拓雅握住我的手,怜惜地说:“你说的是,既然离开了,就彻底放下为好。其实,住在云梦山,每日赏花赏景,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何必再去理那些烦心事。”
我会心一笑,应道:“确实如此。”
秋兰见我神色淡然,只好作罢,又四处张望几下,问道:“来了这么久,为何不见咱们小皇子?”
秀娥端了糕点进来,闻言笑道:“小皇子随玄真道长去泰安寺串门去了。”
茗儿嗤笑道:“这玄真道长奇怪得很,今日去和尚庙里撞钟,明日去山下草堂讲儒经,后日又跑去城里开诊卖药。”
我笑着接话道:“玄真道长活得潇洒,儒释道样样精通,又长期研究医术。可不是人间的活神仙。他今年约莫四十有六,却已游遍大江南北,只差不曾去过海上。他前几日还在说,要是我足够信任他的话,他就带耀灵去一趟高丽,见识见识异国风情,可把我纠结坏了。”
拓雅兴奋道:“还纠结什么,放心地让耀灵跟着他去,没准儿对耀灵的恢复有很大帮助呢。到时候呀,再把咱家福宁也捎上。身为男儿,年轻时不出去走走怎能行呢。”
我打趣她道:“是呢是呢,就像咱们拓雅。当年走南闯北,不仅眼界大开,还学会了不少骗术诡计呢。”
拓雅大叫一声,扑过来挠我痒痒,“好啊。又取笑我,看我不治一治你。”我边笑边告饶,起身往寝室躲。就这样,几人闹了整整一下午,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我担心夜里山路难行,吩咐小福子和茗儿送她们下山。又定了再见的时日,方才依依惜别。
烛火昏黄,宝镜中的容颜略显清瘦。双眸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我静坐片刻,伸手取下发簪,一头青丝如瀑布般落下,微微遮住了愈发模糊的视线,亦遮住了难以压抑的闪闪泪光。
我双肩微颤。为了不使自己发出动静,用手紧紧捂着口鼻。饶是如此。寂静的寝室内,哽咽声仍是时起时落,就像案前跳动的烛火,似断未断,不绝如缕。
推门声轻轻响起,我微微一惊,忙举袖擦了擦眼泪。秀娥摇头叹息,疾步来到我身前,心疼地将我搂进怀中。
她的慈爱与温暖,彻底令我溃不成军,当下便紧紧回抱着她,号啕大哭,肆意发泄。
秀娥轻抚我脊背,叠声道:“哭吧,哭吧,姑姑陪着你,陪着你……”
我的泪水染湿了她的衣襟,口吻夹着丝丝哀怨与酸涩,“姑姑……我好难受……我心里好难受……我忘不了郎主,我放不下……一个和你相爱多年的男人……他现在,他现在正流连忘返于形形色色的美人中……左拥右抱,应接不暇……”
秀娥捧住我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静静地问:“后悔了?”
我痴怔半晌,眸中闪过一丝光彩,可不过一瞬,又渐渐变得暗淡,空洞洞的仿佛失去了意识。
我止住抽泣,喃喃说:“我不知道,只是心痛难受,如何也排解不了。”
秀娥沉吟道:“旁人难以替你解决,你只能学会慢慢克服,大不了咱们现在就下山,看到时候站在宫门前,娘娘还愿不愿意进去。”
我露出苦笑,正欲说话,耀灵乐呵呵地从外头跑进来,挥舞着小胳膊甜甜地叫道:“阿母……阿母……”
我抹了把眼泪,笑着将他抱至膝头,问道:“灵儿今日乖不乖?可有给玄真伯伯添麻烦?”耀灵往我怀中蹭,嘟嘴道:“嗯……乖,灵儿很乖……”
秀娥笑道:“耀灵一回来,娘娘笑得比花儿还美。行了,你帮耀灵换一身衣裳,我得去准备晚饭了。”
耀灵一听,转着黑眼珠咯咯笑道:“鲈鱼……我要吃鲈鱼……”
我喜道:“我的宝贝真聪明,连鲈鱼都说得出来。阿母太高兴了,宝贝棒极了,快来亲亲阿母……”
耀灵娇憨一笑,依言亲了亲我右脸颊。我心花怒放,紧紧抱着他,唇角浮上一抹宽慰的笑意。
日子一页页翻过去,当最煎熬的时刻熬了过去,剩下的便是悠然与闲适。
偶尔半夜醒来,情绪依然会剧烈波动,而视线落在熟睡的耀灵脸上,再多的痛楚与浮躁皆慢慢归于平静。
或许我原本就憧憬做一个富贵闲人,抑或是我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澎湃激情,领悟到何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我想着你,我怨着你,我恨着你,就是不能再见你。
拓雅再来时,院中的红梅怒放而开,为苍茫雪白的天地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