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润泽的西瓜摆在青釉瓷碟中,惹得亮亮不时抬头眼巴巴地望过来。我拈起一片,故意在它眼前晃了晃,方才送入口中。亮亮大眼一瞪,小鼻子发出一声声闷哼,甩一甩尾巴,扬长而去。
正欲赞它有骨气。却见光滑如壁的碧色秀帘下,忽然又探出一张尖长的小脸蛋。亮亮乖巧地半卧着,黑眼珠直勾勾地望着我手中的半片西瓜,不时张一张小嘴,仿佛在咀嚼空气似的。
我没好气地将剩下的半片西瓜扔给它,亮亮登时欢喜雀跃,前爪一拢一拢,艰难地将西瓜片抱了起来。
却听“哎哟”一声,吓得亮亮小爪一松,西瓜掉在了地上。秋兰一把掀开秀帘。捂着心口道:“小祖宗唷,你藏在这儿做什么,险些踩了你的尾巴!”
我嗤笑道:“你倒是没踩着它。却把它吓着了!”说完,只见亮亮用小爪在秋兰的绣鞋上蹭了蹭,干净的鹅黄色缎面上顿时沾上了西瓜汁液。秋兰叉着腰要吼它,亮亮漠然地转过胖嘟嘟的身子,专心致志地开始舔弄鲜红欲滴的西瓜。
秋兰哭笑不得地说:“娘娘。瞧你把它惯成什么样了!”我招呼她过来,望着亮亮笑道:“你可别说它,它耳朵尖着呢!”
正笑着,窗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听着动静倒是挺大。秋兰眉头一皱,起身往外走。念叨道:“这些宫人们可得好好管管了!”
等了会儿,秋兰迟迟未归。我心纳闷,穿上绣鞋欲出去瞧个究竟。亮亮谄媚地跟在身后。随我踏出正殿。
只见秋兰领着众人,正将两个小宫女往外赶。我出声拦住,上前问道:“她们是哪个宫里的?”
秋兰面有踟蹰,两个小宫女挣脱掉护卫的钳制,猛地冲上来跪在我脚边。苦苦哀求道:“元妃娘娘,我家小娘子想要见娘娘一面。求娘娘走一趟吧!”
我望向秋兰,“是重节身边的人?”她撇过脸,点点头。
我淡淡地问:“你家小娘子为何要见我?她不是心心念念地要见陛下么?”
她们低眉摇头道:“奴婢们也不知,小娘子只是让奴婢们带话给娘娘,说是……有重要的话要亲口说与娘娘听……”
我面色一沉,脑中仿佛有什么地方被这句话击中,隐隐觉得一定是跟上回的红花事件有关。秋兰见我沉默,不由得问道:“娘娘该不会要去见重节吧?”
我不置可否,挥手示意护卫把她们带出去。
抬头望一望天色,心绪纷乱迭起。若真要去见重节,此时无疑是最佳。迪古乃今日出宫看望他病重的伯伯,估摸待晚间才会返回宫中。
踱步半晌,我唤来秋兰,进寝宫更衣。她见我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说什么。
轿辇穿梭在荫凉中,午后的皇宫特别安静,四处只闻轻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禁足重节的阁楼虽偏僻,却纤巧秀丽,精美绚烂,雕梁刻彩毫不含糊。秋兰扶我下轿时就说:“禁足在这样的地方,她还有何不满足的?”
几名护卫见是我来,不禁面面相觑,守在仪门处并不让路。我拉过秋兰,温和地笑道:“本宫只携一名侍女进去,你们也不放心?”护卫们迟疑一瞬,赔笑道:“娘娘说笑了,请娘娘随卑职来。”
一室芳香,纤尘不染,重节一身樱粉色衣裳,头簪宝翠,耳戴珍珠,神采焕然地上前请安。我扶着秋兰的手,行至主位坐下,淡笑道:“今日一来,倒是令本宫大吃一惊。宫人们都说你疯了,又怎知你风采依旧,连本宫见了你都觉得动人呢。”
重节宁静微笑,“重节不过是路边的野花,怎敌得过元妃娘娘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容。”我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浅笑道:“国色天香是形容皇后的美词,本宫可不敢当。”
她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语气犹如腊月寒冰,“娘娘敢不敢当,重节并不知晓。重节只知,陛下一心一意想立娘娘为后。”她顿一顿,扭头望向窗外浓烈似火的石榴花,“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皇嗣……”
我手微微一抖,茶水溅出三两滴。秋兰忙扶住我,口吻厌恶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什么杀死自己的皇嗣?”
重节紧紧盯视着我,轻描淡写地说:“娘娘当日,不是说红花一案疑点重重么?想来娘娘此刻,心中应该多少明白重节的意思。”
我颤着声音问:“你是指……是指……”我不敢再想下去,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重节徐徐道:“不错,那碗血燕蒸牛乳,原本就掺有红花。”
仿佛置身于冰窖中,一股前所未有的寒冷席卷了整个身体。秋兰吃惊地张着嘴,看一看我,又望一望重节,显然无法相信。
我努力平复情绪,问道:“此事有几人知晓?”她抚摸着胸前的鞭子,轻轻地说:“陛下知,阿律知,我知……不过谁也未料到,惠妃会那么走运,躲过了这一劫……”
闻得阿律的名字,秋兰不由得拽紧了手中的绣帕。她身子前倾,艰难地问出口:“那昭妃……只是白白背了罪名?”
重节情绪猛地激动起来,她涨红了脸,厉声嘶吼:“我为此害了自己的母亲!可陛下呢,他明明承诺过,只要我乖乖配合,就封我为皇妃……”她眼圈渐红,泪珠滚滚落下,“如今已过去这么久……陛下却迟迟不肯兑现承诺……甚至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她像一个受伤的寻常少女,无助地掩袖哭泣,其声哀愁幽怨,竟能销魂醉魄。秋兰推一推我,低声唤道:“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