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乌带与秉德相比,显然更受迪古乃信任亲近。倘若他二人相争,迪古乃心里必是偏袒完颜乌带。今年年初,迪古乃将秉德外放至燕京行台尚书省,恐怕其中便少不了完颜乌带的耳边风。
那么,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完颜乌带趁秉德落于下风,大肆向迪罗秉德有反心的罪证。身在燕京的秉德听闻,为避免迪古乃听信谗言而降罪,这才干脆起兵造反,倒有几分胜算。
我浑身泛冷,若真是如此,完颜乌带简直太过卑鄙,倘使有机会,我万万饶不了他!
梳洗更衣没多久,迪古乃便带着两个黑眼圈回了瑶华殿。秋兰领着宫人迅速安桌调椅,一道道珍馐佳肴陆续摆出。迪古乃挥退众人,与我一同风卷残云地吃光了半桌子菜。事实证明,云雨之乐真的很耗费体力!
茶饱饭足,他嚷着要睡回笼觉,我服侍他宽衣,试探道:“今日……有何要事,非得开午朝?”自古以来,午朝只盛行于明代,其他朝代极少开午朝。迪古乃困倦至此,依然要坚持上朝,定非寻常例行朝事。
他目光微沉,忽然一把抱起我,低头笑道:“爱妃岂不知,后宫不得干政?”
我“嘁”一声,心想他可真会堵我的话。迪古乃抱着我上榻,帮我脱下绣鞋绣袜,边道:“秋兰说你打算去给母亲请安?”我点头道:“待傍晚时分再去,此时太后估摸正午睡呢。”
他撑开锦被,搂着我睡下,轻嗯道:“晚上我陪你同去。”
阖眼枕着他颈窝,却辗转难寐,总觉得心绪不宁。索性拨弄起他的衣衽,细细观赏绣金九龙。寻思着何时再给他做一个香囊。迪古乃被我弄醒,握住我乱动的小手,笑斥道:“你个小调皮!”
言语中饱含宠溺之意,我微感羞涩,乖乖地窝在他怀中,安静地闭上眼。
迪古乃轻笑几声,吻一吻我眉心,再次沉入梦乡。
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我心头颇觉甜蜜,每当相拥而眠时。方觉得有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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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帐微微一动,我抬眼望去,迪古乃正俯身穿靴。我忙执起绣帕。轻轻擦拭泪水,岂料还是让他给瞧见。
迪古乃紧张地问:“宛宛因何落泪?”说毕目光落案几上的《汉书》上。
我伏在他胸前,小声啜泣道:“方才醒来无事,便随意翻弄《汉书》。看到戾太子的遭遇,十分难过。感慨不已。”
迪古乃喂我喝茶,笑叹道:“妇人心思,向来细腻,宛宛何苦落泪,平白伤了身子。”我咽下一口茶,犹自感伤。“若非苏文江充等小人离间,卫后与戾太子也不至于敢盗用武帝兵马,与武帝正面相抗。父子相残。卫后自杀,亦连累数万士卒,为此付出性命……”
他若有所思道:“小人之祸,轻可扰乱朝纲,重则颠覆王朝。苏文江充之流。确实该千刀万剐!”
我仰头道:“戾太子纠集兵马与武帝对抗,纯属绝境中的无奈自卫之举。历史亦可证明。许多谋反者往往是被逼出来的。”
迪古乃何等聪敏警觉,马上便明白了我意有所指。只见他剑眉微蹙,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我眼含期待地望着他,双手亦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他。
彼此沉默半晌,迪古乃骤然凝眸于我,漠然道:“诸多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非晚年昏庸的汉武帝,岂会轻易受小人蒙蔽。完颜乌带阳奉阴违,三日两头向朕进秉德谗言,朕若真的信了,你以为秉德还能活着起兵造反?”
我愈发疑惑,迪古乃松开我的手,起身背着我道:“宛宛,你可知秉德本欲推举何人为新君?”我微微一颤,如实答道:“我知,他曾告诉过我。”
迪古乃转过身,表情阴沉不定,“朕永远不会忘记,当夜众人相继跪地,口中呼我为万岁,而秉德眼中的迟疑与不甘,全部落在朕的视线中。他是最后一个叩首拜朕之人,他根本不欲推朕为新君,他心里的人选不是朕,意味着他并不愿臣服于朕!”
我见他言语激动,忙下榻拉住他,正待说话,迪古乃紧扼住我手腕,眸光阴鸷骇人,“宛宛,我已不再追究你擅自前往叛军营之事。秉德也已被孛迭一箭射死,你今日再提此事,难道是想责问朕?责问朕不该杀了一个对朕有贰心的人?”
我道:“私自前往叛军营劝说秉德退兵,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的冲动之举。可我不仅是为避免秉德获罪,更是为了你的皇位与江山,为了不必要的战争——”
迪古乃闻得此言,怒声打断我:“朕还不至于要靠一个弱女人来保卫江山!”
我吓一跳,怔怔地不敢言语。秋兰今日之言,依稀浮现在脑海中。
他用力一拉,整个人将我死死地抱住,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
我疼得“哇哇”大叫,迪古乃微微松开我,眸中似闪动着水雾,语气猛然变得沉郁,“我听闻你独自去找秉德,急得暴跳如雷……心如刀割,心如刀割是何感觉,宛宛你可知,你可知?”
从未见他如此失态,我泪水簌簌而落,开口时已是泣不成声:“我知……我知……”
他双手颤抖,来回摩挲我脸颊,“自打昨日起,我便忍着没提此事……一想着你孤立无援地身在叛军营,我……我恨不得掐死你,再掐死自己!”
我哽咽着说:“清白未失,命也捡回来了!”
迪古乃闭一闭眼,仿佛有千般不忍,突然放开我疾步走出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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