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八月快要过完之时,金国的谙班勃极烈,金太宗的同母胞弟完颜杲病重。勃极烈在女真语中叫做勃堇,后来渐渐转讹为满族的贝勒,同为部长之意。但它的地位大小是由其前缀所区别,谙班勃极烈就是女真语中的皇储,下一任法定皇位继承人。女真人旧俗,皇位继承主要是嫡系之间的兄终弟及,然后才是父死子继。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便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弟弟,当初即位后,他就确立其胞弟完颜杲为皇储。完颜杲亦是金国一名战功赫赫的军人,身为皇储的他突然病重,且已是积重难返之势,自是震动了金国朝野上下。
历来储君之位只要有一丝动摇的可能,暗地里便有无数颗心在蠢蠢欲动。夜不能寐者,伺机而动者,隔岸观火者,心如止水者,还有煽动人心者……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会宁城不会寂寞了。
花涟正帮我研墨,我见她眉眼俱笑,似乎心情大好,因问:“有何喜事不妨说出来?”
她笑道:“听说元帅要回来了呢。”说完,她冷哼一声,又道:“待元帅回来后,咱们可要好好告上一状,叫那蒲察氏尝尝苦头。”
我心中微微犯疑,皇储刚患了重病,完颜宗翰便要回来,这是金太宗的旨意、还是其他?
正暗自琢磨着,屋外突然狂风大作,窗子“砰”地一声被吹开了好几扇。花涟往外瞧了眼,皱眉道:“像是要下暴雨了。”
我起身帮忙关窗,却听秀娥在外头笑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们慢点跑!”话音刚落,便见两小儿打闹着进了书房。孛迭毫不见外地爬上我的椅子,大大咧咧地问:“姐姐想我们吗?”
我“扑哧”一笑,伸手戳了戳他脑门,问道:“天气不好,怎还出了城?”
乌禄喘着气道:“许久不曾见姐姐,今日和孛迭特意来给姐姐请安,谁知刚出城就刮起了大风,险些把帽子给吹走了。”
话音甫落,外面已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落雨声。我给他二人斟上茶,却隐约闻得有勒马声传来。花涟面色一喜,说道:“莫非是元帅?”
顷刻,秀娥领着人进来,却是合剌与迪古乃。
他二人大概是策马而来,并未乘车,衣服已被雨水浇湿了大半。
未等我吩咐,秀娥与花莲已下去备热水。玲巧取来两条手巾,向合剌道:“奴婢给您擦擦吧。”
合剌摆摆手说:“不必了,我自己来,你去给我们倒杯茶吧。”说完,他瞧见孛迭与乌禄,微微吃了一惊。孛迭与乌禄互视一眼,起身齐齐叫道:“大哥来了。”
合剌仿佛与他俩并不亲厚,只客套地说了几句话,便专心地擦拭着头发。而迪古乃拿着手巾,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并不动作。
我试问道:“你让我给你擦?”
合剌无奈一笑,叹气道:“我这个弟弟,练武射箭不怕吃苦,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必须有人伺候着。”
我干笑几声,只好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给迪古乃擦拭头发与脸蛋。
只见他面无表情,我手轻轻一抖,问道:“我手劲儿太重?你怎不说话,是不是很冷?”
迪古乃掀起眼皮,嘟囔道:“当然冷,衣裳都湿透了。”
我“啊”一声,向合剌投去视线。他似乎很紧张迪古乃,担忧地道:“那赶紧换衣裳,不然容易着凉。”
迪古乃斜睨着我,说道:“她哪儿有衣裳给我换?我可不要着女装。”
恰时秀娥端来一盆热水,向我道:“小娘子出门时,偶尔会易钗而牟,箱底还留着两套衣裳呢。”
迪古乃似笑非笑道:“姐姐还有这样的癖好。”
我脸一红,催促道:“好啦好啦,既然有男装,你就快下去换吧。”
待秀娥领着迪古乃下去后,被我一时遗忘在角落的孛迭忽然出声道:“颜歌,你这儿还真热闹呢。”
乌禄接话道:“姐姐也认识迪古乃?”
我望一眼合剌,颔首道:“姐姐与合剌相识已久,迪古乃是他的从弟,便逐渐认识了。”
孛迭翘着二郎腿,微眯着眼说:“我们可都是合剌的从弟。”我默不作声,上前点一点他额头,斥道:“好好坐着,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他嘀咕一声,不满地瞟我一眼,乖乖地放下了腿。
合剌淡淡一笑,并未接过话茬。我心中明白,孛迭乌禄虽同是合剌的从弟,却远不及迪古乃与合剌亲厚。因为合剌的生父,金太祖的嫡长子完颜宗峻已经去世。依照女真旧俗,完颜宗峻的妻妾们又嫁给完颜宗干。合剌亦随着母亲住进了完颜宗干的府中,由完颜宗干亲自抚养。而完颜宗干,正是金太祖的庶长子,迪古乃的亲生父亲。
简而言之,合剌与迪古乃虽非一父同胞,如今却共同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前者是完颜宗干的养子,后者是完颜宗干的亲儿子。故二人打小一同读书玩乐,积累的情感自然要比旁的弟弟多。
不过,瞧孛迭的语气,仿佛与迪古乃不和似的。
回头得问问孛迭,再告诫他一定要与合剌迪古乃搞好关系,毕竟二人将来俱都是大金国的皇帝。
虽然无意参与他们的未来,但多日相处下来,总是累积了一些情分。无论如何,我总归是希望他们能友善彼此,一生相安无事。
而我这个异世人,纠结忐忑地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仍然无法确定自己未来的道路,究竟通往何方。悲喜难测,苦难或是幸福,种种种种,皆不能预测。
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