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冬寒疏落,连日在屋里围炉闲聊,人也同那木炭似的,变得呆呆愣愣。这一日晨起,雪霁风停,烟云荡尽,天空朗阔而明净。我百般求了迪古乃,他方肯准我出门玩一会儿。我忙笑着答应:“保证只玩一刻钟就回来。”心里却想着,他今日和萧裕出城狩猎,哪里有闲空管我玩多久。
秋兰先塞给我一紫铜手炉,又挑来新做的大红羽毛缎斗篷罩在我身上,再往头上戴一顶白狐狸里的雪帽。紫月一面打起毡帘,一面笑吟吟地说:“咱们娘子倒像昭君出塞似的。”我含笑不语,只瞅了秋兰一眼。她笑道:“娘子莫嫌厚重,奴婢可不愿伺候娘子出门呢。”我挽着她的手,亲昵笑回道:“我何曾说嫌厚重,暖和着呢。”
下了台阶,一院子的丫鬟仆妇们正忙着扫雪开径。我停一停,跟秋兰说:“如此美景,扫了岂不没趣。让她们只把门前的雪除去,其余小路便罢了。晚上多添盏灯,若再有滑倒的,只怪自个儿不小心。”秋兰点点头,前去吩咐了一番。
出门缓步而行,极目望去,亭台楼阁,水榭长廊,皆是素日看厌了的景致。然侧身朝南,大雪掩映下的后山,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胭脂红梅。秋兰道:“后山虽美,路却难行。爷书房附近亦有红梅,娘子不如去那儿逛逛。”我嗔她一眼笑道:“属你最鬼精,我不去后山便是。”她嘿嘿一笑,扶着我往迪古乃的书房去。
白雪衬红梅,红梅配白雪。恐怕再难有比这更美的景致了。中京偏北,这些红梅能捱过寒冬,并怒放而开,着实令人心悸而又感动。
我轻轻拂开梅枝上一层厚厚的积雪。目光触及迪古乃的书房门,不觉开口道:“找人来折几枝插瓶,供在爷书房的案上,爷办起公事来闻着也舒心。”
正说着,阿律忽然出现在游廊上,见我在此处,忙跑过来请安。我将想法说与他听,他点了点头,忙差人去办。我笑问:“你怎么没跟爷出去?”阿律抓耳挠腮,笑道:“爷不耐烦人跟着。”紫月哈哈笑道:“爷定是嫌你笨手笨脚。不如那萧大人机灵。”
秋兰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问紫月:“你难道和萧大人说过话?你怎知人家机灵不机灵?”紫月闻后脸颊绯红,拉着我跺脚道:“娘子。秋兰姐姐欺负人。”秋兰仍在掩面嗤笑:“别再跺脚了,待会儿鞋袜都湿了。”
紫月不依,伸手来打秋兰,两人在院中你追我躲,好不热闹。
阿律却道:“娘子。这儿是爷书房禁地……”我敛了笑意,淡淡道:“那我们出去便是。”他躬身赔笑道:“娘子哪儿的话,爷吩咐过,除了娘子可以进书房,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秋兰和紫月这般玩闹,万一让爷得知了。没准又得挨骂。”说罢又瞧了眼我脸色,接着道:“娘子在外头许久,不如进屋烤烤火。”
我想了想。说道:“好吧,你快让人去折梅,挑了好看的,待会儿我可是要检查的。”秋兰和紫月玩够了,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我见她俩裙角靴子都湿漉漉的。便道:“你们先回去把衣服靴子换了,我进屋坐坐。待会儿也不必过来了。”
阿律领着我进书房,又让人抬了暖炉过来。我四下打量几眼,书房布置陈设十分简单。右边当地放着一张紫楠云纹大理石大案,案上堆放着文书宝砚,各色笔筒。有一书函,被压在镇纸下,因着好奇,我不由得走近,却闻得阿律道了句:“娘子……”他神色踟蹰,夹着一抹无奈和惧怕。我转过身,离开桌案,来到里间暖阁中坐下。
阿律脸色一松,从下人手中接过热茶,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我。
我手捧热茶,脚搭在火盆沿儿上。阿律指挥着下人们,将折来的两根梅枝插入接地青白釉宝瓶中。半会过去,暖阁内已是暗香浮动,轻轻嗅着,不觉神清气爽。
我让阿律给我找了本书,便打发他退了出去,倚在暖炕上随意翻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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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感觉温暖无比,我翻个身子,随后眉头一蹙,猛然睁开了眼。
我竟然睡着了!
身上的夹袄被人脱下,和斗篷一起挂在衣架上。靴子摆在地上,一床厚实的棉被重重的压着我。脚边仿佛有个暖袋,怀里也抱了一个。我暗自生笑,原本便睡在炕上,怪不得会被热醒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旁人既然进不来,想必是迪古乃回来了。难道之前是他伺候我睡下的?我就说嘛,秋兰她们才不会这样,一股脑的把所有保暖措施都给用上。
掀被下炕,我踩在羊绒地毯上,想去给自己倒杯茶。行至门口的高几旁,对话声渐渐清晰,有两人低低地谈着话。
迪古乃仿佛叹了一声:“陛下近来喜怒无常,日前又生了废后的念头,还派了人过来询问我的意见,岂不叫人为难?”我微感惊讶,合剌竟然要废后?
另一人道:“我也听闻不少,自从太子不幸夭折,陛下性情大变,常常肆意诛杀朝臣,弄得人心惶惶,群臣不安。咱俩暂时远离京师,倒不失为一件好事。”皇统二年,裴满凤翎诞下皇子济安,并被合剌册立为太子。然而同年十二月,初来人世不久的济安便夭折了。裴满凤翎与合剌备受打击,毕竟那是他们第一个儿子。第二年正月,亦因太子新丧,不御正殿,群臣诣便殿称贺。直到皇统三年年底,两人才慢慢从悲伤中走出。
迪古乃问:“我四叔态度如何?”我心一紧,许久不曾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