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年轻女人含笑道:“可别光顾着说话,快请小娘子进屋!”话音甫落,我便被她们众星拱月般簇拥进了前厅。
我手捧清茶,如一个机器人,絮絮说了些平时饮食生活上的喜好。婢女秀娥凝神细听,我则好奇地打量她。
瓜子脸白皙如棉絮,弯弯柳眉下嵌着一双静若秋水的眸子。颈脖修长,双足娇小,活脱脱一个温婉的江南美人。再加上笑容和善,说话温柔似春水,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我百无聊赖地倚在炕头,花涟一面整理衣物,一面回头笑问道:“小娘子怎地无精打采?”
我伸了一个懒腰,嚷嚷道:“太无聊了!”她轻笑几声,合上衣柜,走过来道:“等休息几日,奴婢带小娘子进城逛一逛。”我笑着直点头,又瞟了眼窗外忙碌的婢女们,问道:“她们仿佛皆善汉话,安鲁是女真人,虽然汉化不甚流利,但我多少可以听懂。其他几个女真小丫鬟,讲起汉话来更是流利。难道会宁府的女真人个个都学过汉话?”
花涟笑道:“谁说不是呢。行走在大街上,耳边可热闹了,讲什么话的都有!会宁府以女真人居多,其次便是汉人、契丹人,还有渤海人、奚人甚至蒙古人。富贵门庭,大多会请汉儒教习自家儿孙子弟。宗室显贵之中,能写诗作文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呢!”
我暗自思忖:女真人不光尚武,更是热爱汉文化。自古以来,少数民族侵略中原,凡胜仗之后,皆会进城烧杀抢掠,带走一车车珠宝玉器。而女真蛮夷,则是以抢掠文图书籍为主、金银财宝为辅。如此目光长远,如此锐意进取,真真也值得中原宋廷好好反思反思!
眼见一大桌菜渐渐变凉,完颜宗翰却迟迟未现身。花涟问道:“小娘子要不自己先用吧。估摸宫里有酒宴,元帅可能赶不回来了呢。”
我轻哼一声,心头腾起丝丝怒意,他好歹派人过来传个话也行呐。忽然又觉得自己像个古代小媳妇似的,眼巴巴地盼着丈夫今晚能来吃饭留门。
半晌之后,泰阿丹进来道:“郎君来了!”接着院外传来一阵勒马声。
我又哼哼一声,扭了扭快发麻的屁股。
他一进来,众人纷纷行礼请安。我瞥他一眼,低头默默地吃起了饭。花涟推了推我,悄声道:“小娘子,你可不能给元帅冷脸子!”
我嗤笑一声,完颜宗翰问道:“因何如此高兴?”
花涟陪笑道:“见着元帅归来,小娘子自然高兴。”我又气又羞,瞪了花涟一眼。完颜宗翰坐在我身侧,眨一眨眼笑问:“等了很久?”我摇摇头,自顾埋头扒饭。
夜间宽衣上榻,我见完颜宗翰跟进来,不禁诧异问道:“你不用回府么?”他笑道:“你舍得我走么?”我心头无奈,没好气道:“谁要留你了!”
他兀自微笑,握住我的下巴,低笑道:“歌儿依旧如此抗拒我?”
我怅然一笑,闷闷地说:“我已经很老实了。你别太贪心,我需要时间,来适应……”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试着让时间来冲淡所有的抗拒吧!
我本世俗之人,贪恋红尘,若不能好好活着,枉我之前受了那么多苦。
毕竟容不容得我安然存活,也是完颜宗翰一句话的事儿。至于以后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闻后不语,我堆起笑容,把话题扯开,问了些柔福和赵桓的近况。
被掳来金国的宋室贵女,一部分入宫服侍金太宗,一部分分赏给王公大臣,剩下一小撮则被遣送至金国浣衣院。
而柔福,正在这一小撮之内。
我忧虑道:“浣衣院,必然十分辛苦。”
完颜宗翰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还好,她毕竟是帝姬,不会吃太多苦。宗贤今日跟我说他对柔福有意,想过个几年娶了她。”
我疑问:“盖天大王完颜宗贤吗?”我稍稍放心,此人在历史上口碑仿佛极好,品行端肃,刚正不阿。
我不解道:“为何不立即娶回去?”
他轻弹我前额一下,笑道:“我怎知原因,我一个大爷们,难道要一直追问此事么?”我点点头,又问:“那赵桓还在燕京——啊——”
话未说完,完颜宗翰忽然吻上我脸颊。我呆呆定住,他轻轻发笑:“不许再问,你怎不问问我的事?你不想我吗?”
我把头埋进被中,闷声道:“这儿是你的家乡,你有地位,有妻儿,自然一切皆好。才分开半天就想你,那以后我还不得想到白头了?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想你?”
他低笑,俯身用胡子轻蹭我的脸。我嚷道:“胡子扎死人了。”他捏了一下我胳膊,语气似含了怒意,“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忽然间,门外响起秀娥轻柔的声音:“郎君,三娘子身子不适,差人来请元帅回府。”完颜宗翰颇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大夫!”说着又自言自语道:“她怎知我在这儿。”
秀娥似乎还杵在门外没走,我轻声道:“你还是回去看一下吧。”他给我捏一捏被角,斥道:“你别瞎操心,乏得很,快睡吧。”
我微微叹气,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