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裹着暖和的貂绒披风,坐在青纱帐隔开的妇人席间,默默看着不远处行过大礼的新人。
阿史那雍钰公主,她是有印象的,昔日墩城里风风火火的豪迈女子,如今竟也变成了娇滴滴的佳人,让宫女搀扶着,捻着扇挡住面容,只待新郎在洞房之中为她却扇,成就美满佳话…她穿着新妇的青色钿钗礼衣,梳着警鹄髻,深红色的发间佩戴镶嵌着青玉宝石的金步摇,与一般中原女子不同的是,她的耳朵上还佩戴有美丽的珠玉耳坠,一步三摇,令得在场夫人小姐们无不羡慕。
而最值得羡慕的,是她的那位如意郎君——义兴郡王身着绛色冕服,头戴朝天冠,耳边垂下两条宝石璎珞,衬着他如玉石般纯净无暇的肤色,尤为显眼;许多外县的贵妇人们素闻他的美名,今日应诏进京,多半就是为了看他而来,见到真人才发现,却是比传言中更加俊美十分…行过大礼,按说要将新人送入青庐即可,但是新娘前脚走,李重俊却留在了宴席中逐个感激来观礼的宾客。
“听说相王把尚工局的大半采办权交给你,是真的吗?”
喜宴的欢声笑语中,坐在青纱帐中的太平公主突然开口问道。绮罗连忙回头,看着她似乎漫不经心的小口抿酒,眼神不时扫过坐在不远处的太子夫妇:“义母,这段时间诸事繁杂,没来得及向您汇报,请原谅…”“那就是真的了?…你还真是有些手段,说到做到啊。”李令月微微一笑,指尖在桌面上跟着乐工敲打节奏:“如此一来,木氏商团每年就要增加千两黄金的收入,莫说似锦居的小小财务困难,就算你单立门户也是绰绰有余了。呵呵呵,你若不是这般身份,倒是个商道奇才。”
“如果能够选择。我宁可要个市籍,也不愿做皇室女…”绮罗用极细小的声音说着,但很快便抖擞精神,平静如常:“义母,接下来我准备通过相王。多结交户部的官员们。如果能够取得一部分收住番邦使者的资格,那就可以将似锦居进行扩建,再根据我原本的想法。将交易和驿馆相互结合…而且,这段时间考虑客栈扩建问题时,让我也有了些新的想法。”“哦?”太平公主兴致满满的支起下巴,看着面前的女子:“什么想法?可否说给我听听呢?”
绮罗微颌首,恭敬地说道:“这想法还不够成熟,就不拿来扰乱义母了,只要让我想清楚,能够付诸实践,我就一定会立刻向您禀报的。”
“呵呵呵。现在还学会卖关子了!”太平公主开心的笑了起来,远远见到自己的兄长正在向这边张望,便仪态万千的向太子点头示意了下:“说起来…今天是上官婉儿向皇帝请求,将你加入宾客名单中的,不是吗?没有运用你作为我的义女的身份,如何令不可一世的上官婉儿听你指使?”“这都是义母教会我的啊。”绮罗偏头看向外面。李重俊正在向自己的父母敬酒,他似乎瘦了不少,腰间革带空落落的:“只要知道,她最大的兴趣就是令我感到痛苦,那就为她提供让我痛苦的契机。只不过这个契机,是由我来选择而已…”她转头看着太平公主,眼神无比坚定:“我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您能够答应我,不将金枝嫁给武三思了吗?”
李令月笑着摆摆手:“那不过是个卑微的奴婢,在我心上散沙一般,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只不过,绮罗,话赶话说起来,我倒觉得有些好奇啊。”“请您明说。”“这万年县驿馆,是我当年嫁给薛驸马的地方…”说起这段过往,太平公主脸上一闪而过些许忧伤,这种真情流露对于这位贵人来讲实属罕见,但很快就归复平静,好像只是观者的幻觉般:“我那时候,也就是你的这般年纪吧,心里还是渴望着那些男欢女爱的真情,还是愿意将自己托付给一个男人,憧憬那些虚无缥缈的生活…可是你呢?你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竟愿意跑到心爱男人的婚礼上来,亲眼看着他迎娶别的女子?!也难怪上官婉儿都能被你糊弄过去,这实在不切合常理啊。或者…”
太平公主冷笑起来:“…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他?似乎现在只有这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了吧。”
绮罗刚想要说话,眼角的余光却见到一抹绛红,连忙回头,却见到义兴郡王站在青纱帐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撑在辛克肩上,似乎已经吃多了酒。他呆呆的看着太平公主身边的女子,似乎不敢相信竟然能够在这里见到她,煞白的脸上飞快闪过许多的表情,最终都消失不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目光冰冷几乎令绮罗感觉到了锥心的痛楚,她缓缓站起身来:“郡王,我是来…”
“多谢姑姑赏光前来。”李重俊就像没看见似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径直走到公主面前,弯身行礼。太平公主笑盈盈的端起酒杯:“新娘子真漂亮啊,默啜可汗能够生出这么标致的女儿,也很算是上天所赐。回头我会挑些精美的首饰给我侄媳妇送去,好歹不能叫人家觉得咱们小气…”
绮罗站在原地,看着姑侄两人的对话,倒不觉的尴尬,心里满是悲伤和说不出的愤怒,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难过,明明把一切都想清楚了,却在见到他的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忘记了正确的应对之道…来这里之前,她分明已经排练好了恭贺新婚的祝辞啊!
拜别太平公主,李重俊转身走出青纱帐,却在经过绮罗身边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下,眼睛却不看她,依旧目视前方:“别让我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