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澶十分惊奇,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母亲竟然是个公主。母亲将她扶起,仔细端详着她,忽然两人抱头痛哭。周澶一脸茫然。接着母亲又向萧壮士行礼,萧壮士也泪眼模糊,更令周澶吃惊的是,萧壮士狠狠拥抱了母亲。然后母亲招呼周澶上前,说:“澶儿,这是妈妈的亲哥哥,快叫叫舅舅。”周澶这才走上前去,很正式的叫了一声舅舅,还用南朝的礼仪优雅的向舅舅行了一礼。舅舅激动的抱起她,语无伦次的说:“外外真漂亮,真聪明……”然后将她抱上了马。
三人上马疾驰,到达一个人烟萧疏的小镇,周澶随便吃了碗烂乎乎的面条,几乎要吐了出来。他们补充了水和干粮,一路北驰,中途又换了马匹,深夜时终于到达一座大城——盛京。
但母亲没来得及见到外祖母的最后一面,她赶到的时候,外祖母躺在一口冷冰冰的棺材里,棺材木硬邦邦的,散发出一股清香。外祖母瘦得可怜,脸色黑黄,皱纹如同蛛网,周澶看了一眼,心里很难过。父亲说外祖母和妈妈长得一样,实在没看出来。
但是母亲很伤心,她跪在棺前,哀哀哭泣,周澶的鼻子也酸溜溜的,一步不差的陪着她。然而更令母亲伤心的是,几天后,舅舅萧达山,带回了父亲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具身穿母亲的绸衫的宦官尸体和一个大难不死的女孩子。
从那以后,周澶在大燕都城盛京的宝镜公主府里生活了十年。
如今她回忆起她离开妹妹,和父亲母亲北上的经历,她终于明白,她是跟着走私商队乔装成一篓子货物进入大燕的。而父亲是在她们母女离开之后的第三个早晨,带着扮成母女的宦官和孩子,渡过黄河。马车疾驰在荒原上的时候,一颗颗粗粝的铜弹子呼啸而来,有几颗打中了父亲的心脏,父亲就永远离开了她。舅舅率兵及时赶到,却发现父亲将孩子压在身下,那孩子还活着。
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里,母亲宝镜公主萧媛绮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如今她躺在床上,肤色黑黄,瘦得吓人,面颊上的皮肤无力的耷拉下来,就像外祖母当年那样,很吓人。周澶跪在床前,聆听母亲的遗言。
“孩子……你知道,妈这些年来都在做什么……”
“妈帮舅舅建立了一支无人能敌的神战军。妈,你的那些本事我都学会了,我一定会帮舅舅把神战军打理好的。”
“不……我要你答应我……不要理神战军……”
“妈……可是,我喜欢——那些火器……”
垂死的母亲打断了她的话:“孩子,你要答应我。”
周澶很为难,只好问:“为什么啊?”
母亲似乎来了点精神:“你爹当年帮南朝的大元帅建立了神机营,赶走了暴君,劝降了澶渊城和北方的义军,这样的功劳,你说大不大(周澶点头)?但是你外婆病重的时候,大元帅却不放我们夫妇回燕国,你知道是为什么?”
周澶说:“因为妈你是大燕的公主么?”
母亲说:“那时南朝暴君逃到燕国,你外公的皇后是暴君的姑姑。大元帅派使臣出使大燕,请大燕交出那狗皇帝。但是皇后不肯……唉……总之,战事在即。你爹是大燕的驸马,最后只有把你妹妹留在那里,以示忠心……”
周澶打断了她,“妈……这些我都知道……您还是休息一下……”见母亲还要说话,连忙又说,“我知道,他依然对爹不放心,在他出关以后,还是派人将他杀了,因为他怕爹来到大燕,帮助大燕……”
“孩子,你爹和舅舅谋划了好一阵子,才保住你一条小命,身怀明珠……是罪过……你明白的,你……能答应我么?”
周澶泪如雨下,点了点头。
“你发誓……”
周澶无奈,只好将左手背贴着额头,右手按在心口,说道:“周澶对天地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帮舅舅打理神战军——”
“不——”,母亲又打断了她,“你要发誓,以后再也不看火器,不做火器,不想火器,不理会军营和朝政的任何事情……”
周澶哭着说:“周澶对天地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想火器,不做火器,不看火器,也不理会军营和朝政的任何事情,否则……我就横死……”
母亲叹了口气说:“好孩子,委屈你了。还有一件事,大燕和南朝争战数年,南朝有神机营,我朝有神战军,因此各自有输有赢。如今议和了,你一定要回南方去找你妹妹,要找到她,你能答应我么?”
周澶已经说不出话来,握着母亲枯瘦的手贴在脸颊上,又点了点头。
母亲那张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丫鬟端来一盘参片,母亲却不肯含一片。她迷迷糊糊的说了些胡话,又不停的念叨父亲的名字,然后她叹息一声,但再也没吸入一口气。她眼角噙泪,离开了周澶。
那时,周澶的外公皇帝已经去世几年了,因为舅舅萧达山作战和议和有功,被大臣拥立为大燕新帝。周澶成为大燕的境安郡主,连留在南朝的周渊,也被皇帝舅舅遥封为境平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