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暖阳澄澈,铜晷如山岿立,院中的红梅早让我吩咐花房换成了几缸小柏。针叶如玉,滴翠如脂,值此严寒,依旧苍苍如夏。锦素缓缓走到门口,对着阳光细赏图画,复又望向庭院中的小树,却不答我的话,只是问道:“前些日子我来姐姐这里,明明见到是几缸子红梅,怎地换成了柏树?”
我见她不纠结于王氏之事,倒有些意外,遂走上前微笑道:“柏树欺霜傲雪,素为百木之长,可养浩然正气,主兆长寿不朽。且古人曾云: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注1)。可见这柏树还是多情之树。既有正气,又多情,故此我让花房送了些来。”
锦素缓缓回头,凝视我道:“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凌霜犹茂(注2)。姐姐果然与别的姑娘不同,不爱红花爱绿树。”
我一笑道:“我见永和宫中有两株积年的银杏,心中颇为钦羡,奈何我宫中没有土殖,所以不得种这样的大树。如今好容易得了这四缸翠柏,妹妹也看不过去么?”
锦素笑道:“姐姐又与我说笑呢。”说着笑意微敛:“姐姐向来聪敏,故此妹妹好奇,当初王氏在废后面前告发姐姐,究竟姐姐是如何取信于废后,又如何驱赶她出宫的?且又是何人教唆王氏告发姐姐的?”
我淡淡一笑,诚恳道:“都过去了,我不愿再想。当初我便对妹妹说过,从此以后再不提此事。”
锦素道:“姐姐当初不追究,是不愿在我与史易珠之间左右为难,故此刻意模糊过去。可如今史易珠已然出宫,姐姐就没有一丝怀疑么?”
几个小丫头坐在柏树旁打盹,一身白衣衬着苍翠,如一捧春雪依恋着一抹早来的**。绿萼捧了一盘子新炒的葵瓜子来,娇声叫起众人,一时莺声燕语,好不聒噪。见此怡然情景,不由心情大好,微微一笑:“怀疑又怎样,放过又如何?我只不愿再想。”
锦素一怔,微笑道:“姐姐真乃仁义人,是妹妹执着了。”
我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遂问道:“说起执着,我也有一事甚是不明,倒要请教妹妹。还望妹妹告知一二,以解我心中困惑。”
锦素道:“姐姐但有垂询,妹妹无不据实以告。”
我点头道:“多谢妹妹。虽然裘慎媛素来与周贵妃不睦,但我知道贵妃娘娘才是真正的仁义之人。我一直不解,妹妹尚且年幼,为何贵妃娘娘要差遣妹妹去文澜阁抄阅内史?”
自杜衡杖毙,锦素急剧消瘦下来,入冬之后虽有进补,但一张清秀面孔到底是失了往日的圆润。或许是因为经历了不可言说的伤痛,或许是因为长大了,锦素的双眼渐渐有些捉摸不定的光彩,与我当初在陂泽殿初遇的锦素,似是两人。她垂眸思想良久,抬眸微有泪光,说道:“我明白姐姐的心意。不瞒姐姐,那一日我无意中听见皇上和贵妃密谈,才得知废后一事。贵妃自然不会让我去和李公公交接,多半是要遣桓仙姑姑去。是我自己大着胆子求了贵妃,苦求多时,贵妃方才应允。姐姐心细如尘,事事都瞒不了姐姐。”
我叹道:“夫子有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注3)。皇上与皇后贵妃之间的事情,于我等来说,乃是一笔糊涂账,妹妹何必参与其中。万一此事漏了破绽,若是皇上废后不成,恼羞成怒,妹妹岂不成了替罪羔羊?”
锦素微笑道:“姐姐自己都是痴人,又怎说我?”
我不解道:“痴人?”
锦素道:“姐姐当初不仅帮皇后翻看过内史,且妹妹早已知会过姐姐,但皇上私下询问时,姐姐还是据实以告,不肯顺应圣意。如此刚直,岂非痴人?”
我奇道:“这事我从未向妹妹说过,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锦素笑道:“姐姐当真是痴。皇上说与贵妃听的,我自然便知道了。那一日皇上对贵妃言道,姐姐虽与废后亲厚,但是个安分守己的诚实人。近日又说,自从废后倒了,素日仰仗她恩典的人中,也只有姐姐日日去看望她,可见是个念恩义的人。故此贵妃才向皇上谏言,说废后倒了,恐宫人瞧低了二殿下和姐姐。可如今二殿下还小,且太子未封,故此暂且不能封王,这才先请皇上册封姐姐为女史的。”
我虽从未听过此事,但也并不意外,只一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妹妹告知。”
锦素道:“姐姐素来洞悉万事,妹妹自愧不如。想来姐姐也还记得,我的母亲是怎样惨死在外宫的。妹妹实在心有不甘,方才如此。”
我失声道:“你这是在向慎媛复仇么?!”
锦素微一苦笑道:“姐姐难道以为我不该如此么?”
我想了想道:“我知道妹妹的苦,可我有一言要劝妹妹。妹妹自幼读圣贤之书,岂不知仁为何物?为何要让自己行此不仁之事?”
锦素流泪道:“不仁?不错,我甚是不仁,倒污了姐姐的地了!”
我忙走上前去为她拭泪道:“妹妹别这么说,我并无此意。”
锦素略略平伏,娓娓说道:“我五岁便随母亲进宫服役。因为我们是罪属,母亲只能做些最低贱最劳累的活,可是她无论如何劳累,却从不忘记教我念书,督促我练字。为求在宫中好好活下去,母亲向来与人为善,又肯委屈自己。有一个姑姑嫉妒母亲有些学识,又肯花心力教我念书,有一阵子总是让母亲每日多做一个时辰,连茶饭也是最后才给吃。我那时得母亲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