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子一酸,低头不忍看慎媛:“臣女都听惠仙姑姑说了。娘娘怎可……如此。”
慎媛右手紧紧攥住黯然无色的锦被,左手握住赤金红宝石蝴蝶簪,双唇颤抖,微一苦笑:“本宫……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后了,也唯有玉机还肯来看我。”
我勉强微笑道:“娘娘对臣女有恩,这本是臣女应当的。”
慎媛悲凉的目光似清冷的月辉覆在我的脸上,微笑道:“熙平长公主果然没有选错人,玉机是个好姑娘。长公主还好么?”
我忙道:“熙平长公主甚好,娘娘不必担忧。”
慎媛无力的向后靠去:“那便好。唉……我累得很,玉机有话要说?”
我摇头微笑道:“臣女此来,只是想将这金簪交予娘娘。娘娘曾让臣女好好保管此簪,勿负娘娘的期望。如今金簪在此,臣女斗胆请问娘娘,可还记得当初的期望么?”
慎媛喃喃道:“期望……”
我继续说道:“子曰:勿意,勿必,勿固,勿我(注1)。圣人之言,诚不我欺。娘娘,再艰难,也还有二殿下呢,是不是?”
慎媛凄然摇头,流泪道:“身为女儿,甚为不孝,无法搭救父母大人于水火之中。身为母亲,如今这不堪的身份又拖累我曜儿。我若死了,倒也干净。”
我拿出一幅胭脂色六棱雪花锦帕,这是我春天初见慎媛时,慎媛赏给我的。我轻轻拭去慎媛脸上的泪滴,迟疑良久,方将双手合在她攥着金簪的左手上,恳切说道:“臣女拙于言辞,无言可劝说娘娘。如今只说一句,皇后也好,宫娥也罢,二殿下不能没有娘亲。”
慎媛反手伏在我的手背上,金簪冰冷,硌得手背微微疼痛。她无言哭泣了许久,方深深颔首。
良久,我站起身来开了门窗,最后一缕夕阳斜斜照入楼内,如一笔长长的写意。我扶了慎媛下床,在妆台前坐定。往日的红檀木九重**阔镜妆台早换做了普通的榆木清漆妆台,妆奁中也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珠玉辉煌,不过只有几件形制简单的首饰。我叫了惠仙进来为慎媛梳头,又看她吃了些东西,方才退出历星楼。
腊月初一,又下起了小雪,皇帝和周贵妃带领皇子公主与各宫女官前去济慈宫向皇太后请安。此时车舜英早已辞官,女官只剩了我和锦素两个。陆贵妃还没有出月,仍在思乔宫静养,只由乳母抱了华阳公主前去觐见。
此时已过巳正,只见尚太后身着雪白的单薄短衣,腰间系着一条麦穗金缎子在空旷的前院中练剑。太后虽已年近半百,但阔背纤腰,四肢修长,身姿依旧如少女般苗条与矫健。金色缎带和银色剑光交织,在雪中舞成一道华丽的幻彩。远远望见慎媛的左臂上搭着一袭裘皮氅衣,手持一幅绵软汗巾恭敬侍立在院角。她低眉顺目,对皇帝与周贵妃视若不见。
皇帝站在照壁前,含笑看着,并不上前打扰,只是偶尔与周贵妃评说两句。看太后在雪中剑舞,我甚是新奇,在心中连连惊叹,连日的抑郁一扫而空,不觉吟道:“纵剑开石成千仞,遥临万顷惊俗梦(注2)。”
锦素笑道:“姐姐在说什么?”
我澹然望远:“看太后舞剑,便想起这两句话,随口乱说的。太后的剑术甚是高明,使我想起了当日启姐姐和邢姑娘在粲英宫比剑的事情。那时春暮,如今却是隆冬了。”
锦素慨然叹道:“时如逝水,永不回头。”我看她眼中蕴含悲戚,知是她又想起了杜衡。但只一瞬,她又含笑道:“我也想起一句话,便是:少宫化雪游混沌,长铗寒光照明镜(注2)。姐姐说可好?”
我笑道:“甚是应景,甚是贴切。”
高曜此时站在我与皇帝之间,听了我和锦素的吟诵,不觉好奇,抬头问道:“什么是少宫?什么是长铗?”
我蹲下身子,微笑道:“七弦琴中,六弦为少宫,代指音律;长铗便是长剑,《楚辞?涉江》中有云,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不多一会儿,尚太后便止了剑舞。慎媛连忙奉上汗巾,又将氅衣轻轻披在太后的肩上,便默默的退开几步。皇帝携周贵妃走上前去,众人行礼如仪。
太后笑道:“平身。这里冷,进屋说话吧。”
周贵妃率先上前扶住太后,转头微笑道:“母后的剑术越发凌厉了,竟有几招儿臣从未见过,可是新创的么?”
太后拍着周贵妃的手道:“偏你眼尖。”
皇帝赶上,一面双手接过太后的佩剑,一面笑道:“渊的剑术得母后真传,母后有些什么新招式,她自然最清楚。可惜儿臣不擅剑术,在剑道上的见识不及渊之万一。母后莫要怪罪。”
太后转头道:“本宫知道皇帝爱火器不爱剑术。也是,火器比剑术厉害百倍,这剑术,不习也罢。如今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当不得真。”
太后将汗巾交还给慎媛。慎媛向皇帝和周贵妃默默行了一礼。她梳着高椎髻,淡施脂粉,身穿一件牙色长袍,上面零星绣了几朵淡雅的紫藤花,外罩一件白狐皮对襟坎肩,容颜虽是清减,倒比做皇后时清秀可爱得多。面对皇帝时,眼中仍有一丝悲怒,神色却如古井之水,波澜不惊。
皇帝倒也不在意她礼数不周,只道:“听说近日慎媛时常侍奉母后,孝心可嘉。天气寒冷,慎媛也要当心身体。”
慎媛垂眸道:“臣妾不敢当此谬赞。多谢皇上关怀。”说罢退了几步。
皇帝一笑,也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