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走后,我思绪翻腾。皇帝、周贵妃、锦素、内起居注掉入水中、一个念一个写,如此还有什么是不可捏造的!皇帝拿不出皇后的短处,竟然要修改内史来构陷皇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既然曾娥曾承幸,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岂不成了龙裔?如此皇后可还能逃得过残害皇嗣的罪名么?如此无耻的手段,竟然出自那个消瘦文弱的青年之手,不愧是当年杀了长兄长姐,废黜先帝贵妃的皇太子!如今年关将近,陆贵妃也临盆在即,皇帝必然在近日处理此事,废后已经刻不容缓了!
南厢中炭火旺盛,又与芳馨说了许久的话,不觉燥热焦渴,转眼见小红木几上的一杯早已凉透的绿茶,忙端了起来。茶盏与碟子相碰,发出丁丁轻响,碧绿的茶汤在灯下浮光荡漾,险些溅了出来。此时我方觉左手似是完全不听使唤一般,只得重重将手中的青白瓷盏顿在小几上。青白釉如玉的光泽,映出我此刻不可掩饰的惶恐双目。废后……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声音惊动了外间的绿萼和红芯,两人忙进来查看。绿萼见茶已凉,顿时满面通红道:“这是奴婢的疏忽,请姑娘责罚。”
我摆手道:“出去吧。”
绿萼见我焦躁,不由怯怯道:“夜深了,姑娘可要梳洗么?”
我心绪难平,闭目深深吸一口气道:“去拿一碗五福安神汤来,把炭盆端出去吧,栗子都糊了。”
两人见我神色不似往常,便一言不发的退下去了。我推开窗户,一丝冷风如一线冰凉的蛇身缠绕,我浑身一颤,只觉心底深寒胜过窗外的积雪。
当年皇帝还只是一个初登帝位的少年,徒有地位而权势甚微,还要依靠骁王党的宿将镇守边境。时值废骁亲王造反事败,皇帝不但没有深究,反而娶了武英伯的二女儿裘氏为后。如今时移境迁,皇帝羽翼丰满,大约不再需要那些老将了。清算骁王党,只是迟来了十年,终究逃脱不掉。从废后始,恐怕前朝也将风波不断了。
皇后虽然从不得皇帝的宠爱,但总是七年夫妻,还生了一位皇子。为了废去从无过犯的皇后,皇帝当真煞费苦心!都说皇家的夫妻恩爱当不得真,果然如此!
罢了……皇帝的狠心与偏心一至于此,我只是个最卑微不过的局外人,我纵然明白一切,却是无话可说,更做不了什么。
这样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只觉手脚冰凉。绿萼端了五福汤进来,哎呦一声道:“姑娘,您怎么打开了窗户?”说着便爬上榻关窗,忽然低声唤道:“姑娘,二殿下和李嬷嬷回来了。”
我一愣,问绿萼道:“我遣芳馨去打探前面何时散宴,但既然殿下都回来了,怎不见芳馨回来?”
绿萼不答我话,只是说道:“二殿下好似在哭呢。李嬷嬷带着殿下往灵修殿而来。”话音刚落,便听见帘外骤然响起了高曜尖利的哭声。只见帘子猛然一动,高曜小小的身躯如利箭般窜了进来,扑入我的怀中,抓着我的冰冷的手道:“玉机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见他涕泪横流,气堵声噎,心中一动,忙将他抱上榻,掏出帕子为他擦拭眼泪。我闭目宁定片刻,方向紧随而来的乳母李氏道:“嬷嬷,这……”
此刻只有乳母李氏和高曜在南厢中,其它内官宫女都奉命守在殿外。李氏脸上的惊惶无措一望而知,她勉强镇定下来,瞥了一眼绿萼。绿萼刚刚关好窗户。我忙吩咐她道:“再盛两碗五福汤来,炭盆清理好了么?快些拿进来吧。”绿萼忙应声出去了。
李氏正欲说话,我伸出右手止住她道:“嬷嬷,且让我先说。是不是皇上因为曾娥母子的死问罪于皇后娘娘了?”
李氏愕然道:“大人如何得知?”
不待我开声,高曜自我怀中抬头道:“不是不是,母后都说了她并没有做,可是父皇还是让她跪着。父皇……父皇……孤再也不喜欢父皇了!”
我目视李氏,李氏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确如殿下所说,只是周贵妃立刻遣了皇子公主们出来,之后如何,奴婢却是不知道了。”
我捧着高曜的小脸,再次为他擦干泪水,道:“殿下难道忘记了,今日午后,皇上还来长宁宫陪殿下玩耍呢?皇上这样疼爱殿下,殿下怎可口出忤逆之音?”
高曜有些瑟缩,茫然道:“父皇……真的疼爱孤么?孤最喜欢母后了,为何父皇待母后不好?”
我肃容道:“《孝经》圣治章有云,‘孝莫大于严父’。士章则云,‘资于事父以事母,其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其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还记得夫子这样教过的么?”(注1)
高曜点点头,我接着说道:“皇上是君亦是父,无论皇上如何处置皇后娘娘,殿下都应当敬之爱之,绝不可有半分轻慢和质疑,凡是皇上的旨意,都当遵从。”
高曜慢慢止住哭泣道:“玉机姐姐是说父皇对母后不好其实并没有错?”
我没有半分迟疑,深深颔首道:“确是没有错。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终有一日殿下也会明白的。还记得臣女向殿下说过的孟尝君田文小时的故事么?殿下那时答应了臣女,要做像田文一样的孝子的。如今日这样的忤逆之言,殿下万万不可再说。”
高曜道:“玉机姐姐说的,孤都明白。可是孤也喜欢母后……”
我拉着他的小手,柔声道:“这一节臣女如何不知?殿下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