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长公主府因着年关将近,四处农庄的租子和私邑的税银都上来了,府里上下都要检查修葺一次,大家也要添置些衣裳首饰等物,银钱出入十分频繁。因为母亲读过书,精通算术,历来她分管的账目是十分清楚的。从咸平九年的冬天开始,长公主便提拔母亲做了内务账房的总管。因着年关盘点,母亲新官上任不敢怠慢,日日在账房里点算钱物,十分辛苦。而我入宫的事情定下来后,就再也不用服侍柔桑亭主读书,每日上午跟着宫里出来的姑姑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到了下午便无事可做,只能看书习字打发时光。
母亲每日虽忙,到了晚间仍张罗着给我裁制进宫应选所要穿的春衫。她将丝线劈成极细的四股,掺入新纺的棉线之中,细细拈成一股,在灯下织成几匹布。丝线是孔雀绿,棉线洁白,织出的布手感温软滑润,不似棉布的粗糙,也不如丝绸的爽滑,且白中闪翠,令人耳目一新。母亲叫它隐翠。
听说宫中尚俭,太祖开宝皇帝当年登基也不过只穿着布衣龙袍,只以金线绣着腾云的飞龙。如今宫中亦少戴金银,反倒民间民生渐复,许多官商都穿上了丝绸。当母亲问我织布的丝线要什么颜色时,我毫不犹豫的挑选了孔雀绿。听宫里的姑姑说,宫中目下只有一后二妃,其中周贵妃是最为得宠的,她的儿子高显和女儿义阳公主是皇帝的长子和长女,皇帝爱逾性命。且周贵妃是聪明和气的。隐隐有风从宫廷中吹过来,说是皇帝有立高显为太子之意。我自是一心想服侍周贵妃的子女。贵妃喜碧色,我若着隐翠做的衣衫,也能多几分胜算。
自从玉枢知道我要遴选宫中女官的事情,心中似有不乐。平日与我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沉默了许多。虽然她从不诉诸于口,但她看到隐翠时,那明亮的目光,欣羡的神情,匆匆一闪而过,却如闪电般耀眼。母亲说,待我参选的事情一了,她便给玉枢和柔桑亭主各织一匹隐翠。
新年过去了,母亲总算可以松一口气。这一日,母亲做好了新衣让我一试。衣衫上疏疏绣着几朵白绿色的碎花,以细细的银丝滚边。雪白的中裙上,以隐翠线在裙角绣了缠枝蔓草的图样,垂在练色的绣花鞋上,鞋尖缝制了一朵水色的芙蓉花。腰间系一条月白色隐翠缂丝芙蓉花纹长裙,露出中裙下密密匝匝的蔓草,错落有致。新衣在身,我心中十分喜悦,母亲亦含笑看着我,对我的样子夸赞不止。
我和母亲正高高兴兴的品评新衣,忽见熙平长公主房里的小丫头小菊来传话,说是长公主召见。母亲笑盈盈的对我说道:“长公主举荐你入宫,到底你也要把入宫要穿的衣裳给她看看才是。”
我一边在腰间系上一只青玉环,一边说道:“自然要去让长公主瞧瞧。”
小菊和我年纪相仿,连忙上前来为我整理玉环的佩带,又轻轻抚摸我的右臂,赞叹道:“朱大娘的手艺真好,玉机妹妹你穿着真好看。”
我问她:“小菊姐姐,长公主叫我去为了什么事?”
小菊退了两步,站到门边,一双眼睛仍是舍不得离开隐翠,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呀,玉机妹妹去了不就知道了。”
母亲为我披上长长的丝绵斗篷,又在我怀中塞了手炉,嘱咐我对长公主要谦恭有礼。我一迭声的答应着,出了房门和小菊往公主上房走去。
长公主捧着手炉倚在耳房靠窗的红木兽脚梅鹤纹浮雕长榻上。榻上铺了厚厚一层软垫和长毛狐皮,雪白灿烂,不掺一丝杂色。长公主穿了一身江紫色暗海水纹家常衣裳,七岁的柔桑亭主和姐姐玉枢坐在榻上的红木小几边习字。长公主自幼的丫头慧珠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用火棍拨弄着酱釉盆中的炭火,一室温暖如春。
我在耳房外早已脱掉了斗篷,进屋行礼如仪。玉枢抬起头来,目光逗留在我的衣衫上。柔桑叫道:“玉机姐姐,你这件衣裳真好看。”我心里十分得意,含笑回道:“多谢亭主夸赞。”
长公主注目于我的衣衫,有一刹那的失神,目光似穿透了我,到达我所不能了解的远方。不知怎的,我的心忽然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她也不说话,只打开紫铜镂空五福捧寿的手炉盖子,拿了一根长长的银簪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炭灰。她不言不笑,不愠不怒,我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安静的站在一边。
长公主缓缓坐起身来,说道:“玉机,你就预备穿着这身衣裳进宫么?”
我恭敬答道:“回长公主,这是奴婢今春应选的衣裳,是奴婢的母亲亲手织造的。”
长公主轻轻嗯了一声,漠然一笑道:“你这身妆扮让孤想起一个幼时的小友,你和她,有些相似……”
我察言观色,也知道这所谓幼时的小友恐怕于长公主并无益处。她冷漠茫然的眼神中蓦然透出几许凌厉和锋锐,似乎含着刻骨的恨意。她垂下眼帘遮掩自己的目光,抬眸,又恢复了端庄平和的神色。我几乎疑心我看错了,但我身上的汗意却腾腾的上来,脑中片刻晕眩,只听长公主说道:“你这身衣裳不好,脱下吧。”
我应声回道:“启禀长公主,这是奴婢的母亲亲手做的,奴婢不想脱。”话说出口,却万分后悔。母亲一再嘱咐我对长公主要谦恭有礼,我却还是沉不住气。
公主却也不生气,柔声说道:“孤知道朱嫂子手艺极好。只是有一件事玉机你要知道。这次入宫应选女巡女史的,多是京中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