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供给胡人使用的使馆里,一袭纱帘隔出一方空间,案几上的鹿形香炉里燃着龙延香,袅袅地升起极浅淡的烟雾。这片雾气里,英嘉公主的脸庞愈发柔和,声音也温柔起来,缓缓落下一枚黑曜石做的棋子。
经平纬直,棋盘上已经被大半黑子站满,同英嘉公主对弈的是阿喏,他脖子短,脑袋又极圆,看上去像直接长在了肩膀上。阿喏粗人一个,本就不会下围棋,即使香气有安神的作用,依旧急得额头冒汗,只好说:“公主天资过人,是被神鹰保佑的战士。”
英嘉公主轻笑了一声,看着他放下的白子缓缓落入自己的陷阱中,紧接着又落下一子,阿喏的败事已成定局。
“公主,阿喏记得,在草原时您的棋艺还没有这么厉害。”额头上滚落一滴汗珠,阿喏说得相当忐忑。英嘉公主当初何止是没有这么厉害,简直就是个臭棋篓子,不光水平低得过分,还经常悔棋!
“我是让你猜,叶央会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英嘉公主无视了那句话,心情愉悦,眼看快要赢了,却不打算继续,反倒将棋子一颗颗收了起来。
阿喏恍然大悟,半是恭维道:“公主故意在大祁皇帝面前表现成轻率鲁莽的样子,一定会骗过那个女人,让她觉得公主并无甚能力!”
“其实也不算故意表现如此……”收拾好棋子,英嘉公主又陷入极端无聊的状态中,单手托腮,另一只手伸出根食指在空荡荡的棋盘上划来划去,“虽然我无意扮成猪,却仍想吃了那只老虎。”
她的手指并不纤细,指尖上结了一层茧子。据说这木质的棋盘价值不菲,冬日摸上去触手温热,可惜她年少习武,两手皆被薄茧覆盖,指头早失去了感知细微冷热的能力,实在觉不出这棋盘多昂贵。
英嘉相信,叶央也是如此。
三日内,在皇家狩猎场,双方各领五百精兵,一南一北同时行进,并无要攻占的地方,目的是将对方人手悉数消灭。若过了三天还未分胜负,则是平手。
狩猎场是城外半座围起来的山,物产甚丰,一年之中只有冬天才寂寥些。皇帝没有给两位女将军规定抢攻的地方,只说要削减对方人手,直到一方全军覆没。然而猎场占地不小,五百人想要分散躲避直到三日结束,也不是不可能。
天子有意将此事的输赢处理得模糊些,同时给了双方躲避锋芒的机会。假如打不过,就找地方躲起来直到结束罢。
不过参与的两位将领都没有退缩的意思。叶央把军中最强的战士都挑了出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身体未痊愈的李校尉的请求,只说会带着五百良驹回来。
然后在出发前一遍又一遍地擦着青霜剑。
“将军,圣上说不可携带开了刃的兵器,你擦也白擦。”素和炤看出她的紧张,干脆把话挑明了,低头看着自己分配到的木刀。
木刀中空,里面填着朱红颜料,砍在冬衣上只会留下一道重重的红痕,而不至于伤人。四肢受伤则不能跟随大军行走,算作腿脚不利,腰部以上有了红痕,则是“阵亡”,需即刻离开狩猎场。
叶央放下擦刀的油布,将青霜剑收起,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出发罢,去狩猎场。”
冬日天亮得晚,寅卯交接时分仍旧漆黑如夜,一踏出门外便觉得阵阵寒风袭来,军校四处打着火把,在平日考校武艺的演武场上已经有五百士兵沉默等候,只有身旁的战马偶尔发出一声响鼻。
素和炤跟了过来,还不忘嘀嘀咕咕地抱怨:“我是幕僚,又不需要上战场……鬼天气,冻死人了。”
“在我们神策,幕僚就得要上战场。”叶央回了他一句,大声对众人道,“上马,出发!”
五百人动作整齐划一,翻身上马后在叶央的带领下向猎场奔去,那地方在京城北方,从这里过去倒也不远,而且没有什么崎岖的地方。
这个时辰,不少人尚在睡梦中,叶央脸上一丝倦意也无,比白天还清醒,借着火把燃起的光抓紧赶路,五百名神策精兵分作十人一队,每队中两人持火把,将旷野照出了一阵蜿蜒的光。
京城到猎场就远一些,故而叶央赶在所有人之前到了。皇帝自然是不会来的,她昨日又入宫一回,领了圣旨同英嘉公主商定好,今日直接赶来便是。
天色由漆黑转为了深蓝,叶央的耳朵藏在皮毛帽子里,倒也不是很冷,搓了搓因为寒风吹僵的脸颊,呵出一口白气,“言堇,我想了想还是不要用信号弹了,虽然不具备杀伤力,但也是火药做的。那就只有望远镜能用了……”
商从谨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火光下的侧脸棱角分明,缓缓点了点头,“天气太冷,不确定是否会冻坏它。”
“白水晶做的镜片,应该不妨事。”叶央没有太担心,相比胡人,他们的优势是能够看得远些,可以减少派人查探的次数。
“山上还留有秋季围猎时的一些小东西,或许能因地制宜,做个陷阱出来。”商从谨信心满满,对于这方面,他很有把握。
天边泛起一道银光的时候,英嘉公主率众赶来,跟随的还有鸿胪寺的某位官员,充作此次比试的裁判。天一点一点地亮起来,泛着干净的微蓝,英嘉公主的瞳仁在破晓光线不足时,显出了墨绿色,勒住了马势,慢慢走过来道:“倒叫叶将军久等了。”
胡人战士俱穿着镶嵌绒边的战衣,看上去暖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