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远处的角落里,符翎和她几乎是同一时刻醒来。
——醒过来以后,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一张,阴沉沉闭目休憩的脸庞。
“啊!”他惊呼一声,发现自己挨着的人是谁后赶紧退后,因为牵动伤口又疼得抽了口冷气。
商从谨被声音吵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揉了揉眉心,“符将军……半夜时你的伤口附近似乎冻僵了,现在四肢可有直觉?”
叶央在旁边瞧着这幕,突然觉得符翎醒来之前,在商从谨身边显得挺小鸟依人的。
“臣臣臣多谢怀王救命之恩,冲撞王爷,万望恕罪!”符翎出身名门望族,自小受到的尽是忠君爱国的教育,而今看来,那教育里肯定不包括“天寒地冻和皇帝的儿子挤一宿”,所以他的表情很惶恐,也很欣喜。
从前很少听说这位王爷的消息,等到接触了,倒是觉得相当平易近人……
“好了,你要是惶恐够了,咱们来说些正事。”叶央从土炕上跳下来,将那件外袍扔给了商从谨,“正事就是,突围,现在!”
因为一整夜身旁都有个热源,符翎只是觉得四肢僵冷,却还能动弹,他知道醒来后越是蜷缩就越冷,打算活动一番,一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又赶紧扶住了墙,“说的有道理,李肃元帅那边如何?”
“我们这边一旦进攻,想来他们也会出兵。”叶央回答得很笃定,“只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功。”
大祁军队在离沙城不远的地方驻扎,随时都能出兵。她也是清楚这点才会选择休息一夜后便迎敌,神策军已经没有退路了。
开门,迎接新的一日。白天有了太阳,便有了生机。一番点兵之后,有五人重伤,终究没能熬过昨夜。叶央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简单地下达了军令,然后挑选出还能一战的士兵,随她同去。
“符将军,你的伤势并不能再上马,不要跟过来给我们拖后腿。”她说话很不客气,在人前直接喝止了符翎的动作,眼底那一抹悲悯却无声地祈求他回去。
符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总体来说还是偏灰色,看她语气坚决,咬了咬牙,还是停止了跟随的脚步。
他已经完全拎不起刀了,这件事没人比自己更清楚,可若说什么都不做,符翎绝不甘心。
商从谨见他被叶央教训了几句,倒挺高兴,颠颠地跑过来,牵起一匹军马就要骑上去。
“你也不准去。”千军之前,叶央同样没给怀王的面子,顺手将垂在脸侧的一缕乌发别到耳后,“如果不能将敌军尽数击退,突破不成,我们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那时候商从谨落入敌手,恐怕叶央她祖宗死而复生亲自作保,都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如果昨日的战事顺利,哪怕不顺利,叶央都会在收兵后领着将士回营,大吃一顿补充此战耗费的体力。但现在,后勤还在营中,素和炤、云殊他们都在那里,没有干巴巴的胡饼和肉,绝大部分人连治伤的药都没有!
“……至少要回来。”出身贵胄虽然有饭吃,但并不能当饭吃,商从谨同样很饿,他眼中的叶央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不过每一个叶央都那么好看,眉目深邃,迎着阳光时漆黑的眸子便会显出一分浅淡的褐色,威风凛凛地穿着落灰的银甲,跨上马的动作很是利索。
尚能为战的神策军整装完毕,不能上战场的士兵将自己的武器护甲脱下来,让同伴穿上。这一支队伍虽然疲乏,却不显颓废,进退之间章法仍在,没有一人被城外无穷无尽的库支人吓退半步!
“发信号给李肃元帅。开城门,步兵迎战,其余人操纵投车于城墙掩护。”一连串沉着的命令从叶央口中传出,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符翎望着这一幕,心头涌起千万阵澎湃的浪,侧头发现怀王殿下,也在定定地瞧着叶央。
商从谨和神策军的统帅,是一类人。
出身不凡,而且,他们都有退路。
两个人都能过上衣食无忧波澜无惊的生活,在京城里享尽荣华富贵,今天和明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都不用考虑,是不是会有一天被利箭穿喉,死在哪里。
但他们还是抛下一切,来到了危机四伏的西疆,面对面地看着库支蛮敌,用拳头告诉对方什么叫寸不容犯。
叶央的父母死于西疆,她是为了报仇。
那商从谨呢?一天天耗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以他的身份,哪怕大祁再缺将领,也不会轻易派一位嫡出的皇子领兵作战。
符翎却不清楚,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位不招皇帝宠爱的王爷发了誓:“如果不能在沙场上独身遮挡所有风雨,至少还能陪她一起。”
厚重的两扇城门,缓缓由内打开,轰轰的火炮声和着步兵的脚步节奏,以及城外闻讯支援的大祁军队,交织成死战的讯息。
“杀——”
身影渐渐消失在城门处,很快,驻守的人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两军交锋,所谓战术,便是隐藏自己意图的同时,看穿敌人的意图。大祁已经失去了先机,起码在盐居苏看来,叶央的目的无非是杀出重围,与李肃汇合,而李肃的目的更容易看穿,当然是赶着营救被困城中的那位王爷。
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