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月已黑。
朱广又从“停尸”的偏室给搬回了卧室。从那一刻起,甄宓再也没有让丈夫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她坚信,就在为时不远的某个时刻,丈夫一定会睁开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侍女的身影已经有些摇晃,甄宓发现了,嘶哑着嗓子道:“你去歇着吧。”
侍女勉强一笑,摇了摇头,片刻后道:“元化先生说夫人需要休息和进食,这里还是由小奴照看,但有任何动静一定马上叫夫人晓得。”
甄宓哪里肯?感觉到有些凉意,怕朱广冷,她将一直握在自己掌心的手放回褥子里。侍女嘴一张,却没说出话来。尽管将军全身僵硬冰冷,但好不容易夫人有了个盼头,哪怕再虚无渺茫,你又何必去伤她的心?
但突然想起一事,不得不说。
斟酌再三,她上得前去小心翼翼道:“夫人,听说今日齐都尉与贾中郎争执得很厉害。”
甄宓的精神明显不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顺口“嗯”了一声。侍女不得不把话挑明了。齐都尉是誓死追随将军的,他与贾中郎争执,难道是贾中郎仍旧要安排投降么?
甄氏这才回过神来,丈夫早晚会醒,这不用置疑。如今的基业是他带领部属九死一生,抛头洒血才开创出来,断断不能就如此葬送了。哪怕退一步说,便不要这冀州九郡,数万步骑,袁绍一旦得了河北,他能让丈夫活么?可是,自己一介女流,嫁予并州郎时间既短,平时又从来不参与邺城军政,能有什么办法?偏偏,丈夫的亲信如张文远,高子严等都领军在外,除了齐周,连一个可以商量依靠的人都没有。
思前想后,还是只能找齐士安,遂道:“你立即派人去请齐都尉,就说我有事跟他商量。”
侍女一怔:“夫人忘了么?都尉,中郎,使君三人都在府上。”
甄宓抚了抚额头,眼睛微闭,似乎有些眩晕,无力道:“那行,去请吧。”
却说齐、贾、田三位今天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左将军幕府。自从发现了朱广的异样之后,齐周态度鲜明而坚决,不惜一切代价,与袁绍周旋到底。贾文和始终没有明确表态,齐周寸步不让地逼着他,甚至命令左将军幕府的卫士封锁了大门,不许贾诩与田丰离开。就这么,一直僵持在堂上。
沉默,已经持续了很久,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邺城三巨头此刻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一般。其实,那是累的,饿的,渴的……
田丰扭头看了一眼堂下塑像一般纹丝不动的卫兵,心知在这左将军幕府值守的士卒,都是清一色的云中青年。他们都是肯为了朱将军蹈死不悔,而且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齐都尉犯了浑,想出将军府的大门,那真是门都没有。
三巨头里,其实他跟朱广的时间最短,个人私交也淡不上多厚。当初决定留在河北,也是出于朱广对他的礼遇和尊重,当然还有施展抱负的机会。现在,局势成了这个样子,心生他念本也是人之常情。
但,田元皓到底也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他希望贾文和能在自己犹豫的时候有个明确的态度。说白了,你贾诩只要铁了心对抗到底,那我田丰也没说的,拼着自己和家小的性命不顾,便为朱将军拼这一回。
偏偏贾中郎一直不肯表态,拖到现在,把齐都尉也惹毛了,唉,这个饿呀……
肚子里“咕咕”一阵叫,田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半晌后,另外两位便听他有头没脑地嘀咕了一句:“莫非,是天命?”
“什么?”齐贾两位异口同声。
田丰看他俩一眼,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有他开了这头,已经筋疲力尽的齐周又问道:“贾中郎,是战是降,给句准话吧。”
开玩笑,贾文和又不傻,你态度如此明确,人家但凡一个“降”字出口,你脑子再一热。朱将军能不能活不知道,反正他极有可能得死在这府上。
“在下就想知道,我若说降,还有命走出左将军幕府的大门么?”
齐周哑然失笑:“言重了,我不是将军,没有权力决定你的生死。但你若执意要降,说不得,只能先委屈你一阵。”
“那,容我先回去想想也不行了?”
齐周坦诚道:“我们三人中,没有任何一人可以独力控制局面。只是我跟左将军幕府这些将士还算熟,说句话人家还听,所以……”
贾诩手一摊:“那不就结了,都尉你决定了就是,又何必问我的意见?”
“我说过,我不具备独力控制局面的能力。而且将军也有明示,让我们三人代行职权。”
贾文和一时无语,一阵后,叹息道:“我不是说过了么?袁绍那里先拖……”
齐周突然恼了:“我也说过!要么你就决意投降,要么,无论如何周旋到底!”说完这句,他就已经失去了耐心,对外狂吼道“来人!”
堂下武士闻声而入,只等都尉一句命令便拿下贾中郎。
不料,田丰愤然起身:“且慢!”
“怎地?”齐周怒目而视。
田丰一揖:“都尉,将军去,昏迷前让我们三人主事,如今你要扣押贾中郎是何道理?都尉如果执意如此,不妨将田某一并关押,你自行左将军职权便是!”
这话可重,齐周心头一震,无言以对。
但田丰到底是田丰,又转向贾诩一揖:“中郎,一个表态而已,有这么难么?你就直说又有何妨?”